苏愿有先天性心脏病。

但他又是幸运的，他的家庭除了信托基金，还给予了他无以伦比的爱。

手术的风险不低，需要苏愿身体能负荷一场开胸手术才能完成。但优渥的家庭让他二十年来病情稳定，只是不能太累，和需要长期服药。

苏愿泡在名为「爱」的蜜罐子里，就连大学专业，也是自己选的。

也是那个夏天，苏愿在电视上再次看见了那只朱鹮。

“......近日，浮县朱鹮自然保护区传来佳讯，一只曾被判定‘生存前景堪忧’、背部生有独特浅灰斑纹的朱鹮，已成功克服先天脊柱与翅羽的发育缺陷，被观察到正常参与野外活动......”

客厅里，苏愿抱着腿认真地看电视。

爷爷偷偷伸手拿遥控器，想看选票情况，被拍开的手。

“心心，这只朱鹮就这么好看呀？”苏枕靠过来，“那爷爷让人把它带回来给你，好不好？”

报道结束，苏愿转头看着爷爷，瞪圆了眼，“爷爷你这样跟老爸成天去炸山有什么区别，你们都是坏人！”

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苏竟章感觉路过被踹了一脚。

他轻咳一声，“心心，你老爸我可以听你的话了啊，那个矿区你说什么小鸟在附近住，我都没拿。你少骂我一句吧。”

苏愿把遥控器一丢，滚下沙发，直愣愣地躺在地毯上。

“那我要去浮县。”

“去呀，别说去浮县了，你要身体好，敢坐飞机，想上天都行。”

苏家父子不解，不就是想要观鸟嘛，犯不上用这招。

但当苏愿去了一个月也不见回来后，才知道苏愿在背着他们做什么。

“苏心心！”

“爷爷，一听你这么凶，我心就好痛...”

“......”

浮县民风淳朴，空气好，夏天气温也不错。苏愿不能一直待在空调房里，就当是避暑了。没再阻拦。

苏愿还想再要一个「幸运」，因为三年了，他还是没见到那只朱鹮。

乡间小道上，风很大。

苏愿戴上了帽子和墨镜，蹲在大树下吃海苔。

不远处的孩子们在放风筝，他也想玩，但跑起来很累。

正想着，风筝断了线，‘小燕子’一头扎进了黄桷树的茂密树冠里。

苏愿很想去帮忙，但有点起不来。他扶着树，慢慢起身，缓了会儿，打算上前。

正在这时，一个骑着自行车路过的男生，被小孩子们喊住。他抬头看了眼，放下车，后退几步，助跑、爬上树干，很快就消失在青绿的叶子里。

“不是吧...”

苏愿捏着海苔，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刚站定，面前刮过一阵风，带着黄桷树香气的风。

男生从树上一跃而下，稳稳降落在苏愿面前。起身后，他将风筝递给小孩，一句话没说，扶起自行车，载着车前篮里的保温盒，消失在苏愿的视野里。

像只黑豹。

苏愿咬下一口脆脆的海苔。

没过多久，他又一次见到了那个男生。

浮县有条很清澈的小溪，苏愿脱掉袜子，小心翼翼地用脚趾头碰了碰溪水。

太冷，对他而言。

苏愿坐在小石桥上，展开手掌大小的水彩本，画着溪水尽头的日落。

“喵嗷...！”

苏愿肩膀抖了抖，循声回头。

一只小猫掉进水里，爪子抱着圆润的鹅卵石，露出水面的脑袋毛发也被打湿。

苏愿丢开水彩本，可猛地从地上起来，总是会让他眩晕很久，尤其是在已经距离吃药超过五小时的现在。

那辆自行车再次出现。

男生跳下溪边，长臂一捞，小猫出现在他的怀里。他捞起黑色T恤下摆，在小猫身上擦了又擦，最后摸着猫耳朵低声安慰几句。

抱着小猫，他单手撑成马路边缘，跃上，将小猫放到能晒到太阳的高高院墙顶，带着一身水渍和猫毛，骑车离开。

像很会叼小猫的大型犬。

好巧。

回到院子，苏愿在阳台画着一只布满肌肉的结实手臂。没看清细节，画得也不满意。

盘在他画架上的小白忽然叫了声，苏愿往院子门口看去，见到了赵慧。

“小苏，这是刚摘的李子，我给你放石桌这儿了啊。”

“谢谢。”

苏愿慢慢起身，告诉她房租已经转过去了，顺便又一次夸了饭菜很好吃。

赵慧笑起来，“是我外甥做的，他打小就会做饭。”

“就是这个院子的房东是吗？”苏愿想了想，“需要我把房租直接转给他吗？”

“对，这院子是他家的。”赵慧搓了把手，“他还在读书嘞，平时上学忙。”

所以，还有空给我做饭和送饭？

苏愿垂了垂眼，没多说什么，坐了回去。

自从来浮县看朱鹮，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从门口取走早餐后，会在盒子里留下一笔小费。

盒子里的钱常常被装得快满出来，才会被统一拿走。

这天，苏愿感觉不大舒服，吃饭的时间晚了些。大部分的白灼海鲜和粥，都给了来看他的小猫们。

保温盒放到门外，刚关上门，苏愿就听见赵慧边打电话，边上楼的声音。

“阿行，房租转过去了，怕你没看见。诶，剩下的1500给你存着。”赵慧挂断电话后，收拾餐具、拿走一盒小费。

苏愿靠在门后，静静听着门外的声音消失。

或许是天意，一整天都在卧床休息的他，第一次见到了他的房东。

赵慧和穿着黑色无袖上衣的男生，站在院墙外。院墙高度在苏愿的胸口，却堪堪只到他的腰线，却似乎没有使用高大身型的打算，只是低着头安静听着赵慧说话。

“阿行，淮海大学不是给你免了学费吗？就，你表哥他大专还差点，我就想，能不能从你存我那儿的钱借点，好给他把学费补上？你知道，我一个寡妇，拉扯你们两个孩子长大不容易。你打小就懂事，学习又好。可裴文他...”

苏愿靠在阳台边，双手抱胸，看着赵慧落下的眼泪珠子。

有点可惜，看不见他的表情。

不过，真的好巧啊，学弟。

他补齐了那条手臂的细节，当晚给赵慧发了消息。

裴行搬进院子当天，苏愿本想跟他打个招呼，但那天的夕阳是他这个夏天见过最美的一个。大片的火烧云像是天空已经先他一步，吃到了院子长出的柿子。

苏愿争分夺秒地想要留下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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