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风村依山傍水，村后头的山比别处翠更浓。

丰茂的草植铺开在山坡上，远处望上去好似细腻波澜的绸缎，满地的流光溢彩。

传闻有仙人在此仙解，埋骨于后山，残留的灵气滋养了此方土地，令草木发荣滋长。

只是这村子里的人似乎并不以此为福地。

即便成熟的灵植铺了一山坡，随风荡漾，一副清新诱人的模样，也鲜少有人敢上山采摘。

王壬每次上山，总纳罕这事。

这里的灵植品级不低，拿出去也能卖个好价钱。

他是看不上这几个灵石的，也不缺灵植，可对凡人或是无门无派的修士来说多少是一笔横财，除了那一人之外，这么多天他从来没见过其他人进山。

太阳斜过半山，映得满地金红，山上这些植物都带着层尖利的刺，王壬挥开周围拥过来的枝条，三步并两步往山上走。

将将要到山顶，他脚步却慢下来，逐渐站定不动了。

横着十几步的距离，一个白色的身影从后隐约显出轮廓。

比轮廓更清楚的，是木杖叩进泥土的轻颤声。

那是一个女子。

她一身素白袍子，料子普通，浆洗多次后边角沉淀着自然的旧色，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长袖被山风灌满，左手握着根色泽沉暗的木杖，一步一移。

女子本执杖而行，低头看路，如今也停下来，微微抬头，映出张清癯的脸。

她有一双极美的丹凤眼，眼尾微挑，只是那双瞳孔，黑得太过纯粹，比寻常人还大些，蒙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般的鬼气，沉静地望着他，无悲无喜，叫人脊背生凉。

女子目光扫过他，没说什么，重新迈步，步伐略显生涩。

她站着还好，朝他走来时，腿脚那点不自然便清晰起来，每一步都靠着右腿和手中木杖的支撑稳住身体，左脚才轻轻点地。

那是一种轻微而又无法掩饰的跛态。

王壬伸手虚虚扶住她手臂，俩人身影在夕阳下拉出道长影。

他用余光看她漆黑的发，看她侧首时露出一截苍白的脖颈，看她素白的袖口下，手背被周围荆条戳出的血痕，看得半垂下了眼。

“你总上山，我说把这些杂草灌木全都砍了，为你开条平坦的小径，你行走也方便些。”

他拍了拍她身上、头顶沾上的毛茸茸的小草，手虚悬在她胳膊底下，顺着她的步伐往下走。

女子木杖轻叩地面，拨开杂枝，走得慢而稳：“不必麻烦。”

王壬想说，他是修士，辟条路出来不费劲，又不知怎么说出来才圆融。

李楹是个孤女，又有腿疾，他母亲隐居在阆风，心疼她身世可怜，本想将她收为养女悉心照料。

可惜李楹是个孤僻的性子，不肯住进村子，偏要独自一人待在山脚下的破屋。

母亲依旧挂念着她，但不便跑动，他在阆风村小住，替母亲送些吃食物件，一来二去和李楹熟稔起来，也算是个知己——虽是他单方面认为的。

村子里同龄人不多，能和他说得上话的就更少了，李楹虽生在乡野，却有着和常人不同的慧心灵性。

这份不同或许是她怀有异常强烈自尊的缘由，让她不愿与人聚居，更不愿接受他人过多的好意。

他想李楹不愿意麻烦他定是自尊所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下了山，地势趋于平坦，她脚步便快了许多，王壬两步追上来：“去我家吃饭，好不好？山上风冷，母亲熬了汤给你暖暖身子。”

李楹先是看了眼山脚下那破旧的屋子，才转回来看他：“好，你也理理身上的灰，不然前辈又该说你像猴子了。”

王壬随手捏了个避尘决，将她袖口的血污一并祛尽，“你倒是好意思说我，手上伤没停过，母亲就不担心吗。”

他们二人说着进了村子，屋子里只有女人倚在榻上，羽衣曳地，早已闻声抬起头来，剜了他们一眼：“总算舍得回来了。”

那张脸眉心点着花钿，清雅绝俗，也不过二三十的模样，半点不像王壬的母亲，说是他姊妹也不为过。

修仙之人青春常驻，连这偏远之地的村民也见怪不怪了。

女人隐居在阆风村多年，其他人尚不知她俗名，只唤她簌水仙子。

李楹朝簌水行礼，王壬让她坐下，自去拿碗筷摆好，热了饭菜端到桌子上。

饭菜皆是珍贵灵植灵米做的药膳，但王壬和母亲只装模作样动了两口，他们早就辟谷，实际这里还需要进食的只有李楹一个凡人。

三人安静用了饭菜，王壬才主动开口：“我明日就要走了。”

再过半月，便是昆山再开的日子。

昆山不在九州中，独悬于六合之外，乃世间仙门之首，平日从不开宗广收弟子，每隔百年才准许一批九州之人进山。

每到这时，无数凡人修士都会往昆山去。

王壬平时在她面前是绝口不提修仙之事的，今天却一反常态：“你知道昆山吗？”

李楹顿了顿，“知道。”

九州修士与凡人共处多年，谁不知道昆山是什么地方？

簌水仙子警告般瞥了他一眼，语气严厉喊他小名：“王千光！”

王壬却拉起李楹的手腕：“母亲，我们去外面走走。”

簌水不满地瞪他，却拦不住他，王壬将李楹拉到屋外，天色已经全黑，只有月亮在无垠的黑色里散发柔和的银光。

李楹站在屋檐下，抬头望着月亮，呼吸清浅。

王壬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你愿不愿意同我一道去昆山？”

屋里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又归于平静，王壬苦笑一声。

李楹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朝他伸过手。

王壬以两指搭在她手腕上，熟悉的晦涩感如期而至，她的身体像是漏风的罐子，他的灵气沉入她脉络，如泥牛入海，不存一二。

“根骨不佳，未毕就不能修炼。”王壬哂笑：“你以为那些修士便各个都有修炼的天赋吗？再差的天赋，灌以天灵地宝洗髓，也能冒充个中天才了，我带你回去细心调理半月，即便不能进入昆山，半只脚踏入仙门，对你身体也有些好处。”

李楹静静地看他，歪了歪头，漆黑的发垂至腰际，像是被月光蒙了层轻薄的白纱，“我既然生来没有这个天赋，又何必强求？”

“我不是……不是想强求你什么。”王壬轻轻别开了视线：“只是觉得可惜。”

“可惜？”

“可惜世间辽阔，你只能困在这里，阆风虽然美，也只是方寸之地。九州六合，神、仙、妖、魔，更有无限风光。”王壬垂目，“我觉得你该走出去看看，天地不止于此。”

听他说完，李楹只是笑，王壬再厚的脸皮也要被她笑得沉不住气了。

李楹在他羞恼前停住笑声，正色道：“外面也没什么特别的。”

她往前走了两步，望着月亮，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想法。

王壬抬起手，手心收拢，小院牡丹花瓣上积余的露水飞到他手心里，聚成浅浅的一洼。

他手心里的那捧水，清晰地倒映出了天上的月亮，仿佛要将月亮摘下来似的，越来越清楚，银盘伴着繁星，仿佛半边天都被收进了水里。

他把手里那捧月亮递到她面前。

“我小时候随长辈游历，在阳州路过昆山，那时昆山未开，高悬于天……我从未见过这样的天，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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