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恶婆婆不如当街溜子》
暮春之夜。
万事万物都漫上一股绵密细润的雨雾,影影绰绰地什么也看不分明。天窗翻开,雨腥味跟香烛纸钱混在一起,浓重得令人喘不上气。
少年郎君拔下发簪,雨水顺着他发梢落在他眉眼唇颊,一路顺着漆黑长发滚到他脚边。他单手解开皮裘,任它跌落进街边的水洼。
他步伐跌跌撞撞地,四下里一点儿光也没有,连明月也被乌云遮得密不透风,一路全凭本能指引。明王楼前挂满白幡,里头哭声不绝如缕。
门口小厮瞧见他,慌忙迎上去,一迭声地追问:“世子这是去哪儿了,怎么喝这样多?身边儿怎的也没个人跟着?”
他扬起手,小厮便噤声。小心翼翼地搀着他进去。北海郡王薨世,头七未出,还在停灵。他隔着狭长的庭院忽然止步不肯再走,小厮拗不过他,撑起一把伞勉强为他挡雨。这少年郎君生的倒高,小厮双手高高举起才勉强为他遮挡。
他倒是浑然不觉,遥遥与北海郡王的棺椁对望,像是看痴了。
堂前哭灵的只有七八个妖妖娇娇的女子,有人哭累了,便昏在堂中。他盯着瞧了半晌,斜歪歪地一指,道:“泼醒了,继续哭。”
小厮猝不及防听见他这句,慌张应道:“是,您先回去休息吧。”
他便大步流星地拐过三个拐角,往紫阁中去,像是酒已经醒了。守门的婢女提了盏灯,正依偎在门口打瞌睡,他推开门便惊动了她。她忙站起来,软软地唤了一声:“世子。”
“以后睡觉记得灭了灯。”他道。
“是。”她应,跟在他身后进了屋子。琉璃灯照得满室冷光荧荧,披着少年郎君冷漠的轮廓,连嘴唇都泛起苍白。
婢女瞧着他一惊:“世子怎么浑身都湿透了?武宁没跟着么?”
他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奴去为世子准备热水,世子稍候。”她立即道,关下门退出紫阁。一时他身边除了雨声什么都不剩,他解开腰带,里边是雪白的孝服。
他将衣裳随手搭在屏风上,坐到小几前边儿点了盏茶。水还是温的,他饮尽,眉头微拧,从喉管里吐出一口冰雪似的寒气。
今日是喝多了。
他已不记得把武宁甩到何处了,不过这也不是很要紧。不消片刻,一群婢女提着热水进门,为他布置沐浴。罢了又一一退去,全程安静得一点儿多余的声音都没发出。
他草草沐浴,随后躺在榻上,趁着酒醉睡去了。翌日醒来,天光大亮。
日光在他面颊上漫过狭长的影子,便照的那块儿皮肤分外苍白些,一并照亮他半只眼睛,眸色是浅浅的一层,他也不拿手去遮阳,反倒是在眼尾妩媚地拉出一行余光。
今日需会客。
他戴着孝,却也不好打扮得太过简朴了。头上戴了冠,玉穗子落在他耳侧,便显得连耳垂也青透如玉。眉眼如刻,又坐在高处,整个人瞧着倒是清靡风雅,实际指尖在扶手上轻微地敲,发出均匀的响声,显得他一整个儿地不耐烦起来。
有世家清流,也有天潢贵胄。有趋炎附势,也有哀思无限。
他在意么?他是不大在意的。
他一手支颐,一手烦躁地在扶手上敲来敲去。
午后他去明王楼后小憩,好巧不巧地听见两个人在他窗外说话。他刚巧都认得,一个是虞朝来的使臣,一个是北海郡国的朝官。使臣道:“……郡王猝然长逝,当然是其中得利最大之人最为可疑。”
朝官道:“大人是说世子?”
那使臣道:“多不过十日,陛下的属意便会递到永州。你知道陛下的意思,他当年虽没有追究,但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等世子袭爵,你再想向陛下投诚,那就晚了。”
朝官道:“世子叛逆之名在外,又不是郡王骨血,他来承嗣,原本朝中就多有不服,如今陛下既有此意,那臣自然别无二话……”
他在榻上冷冷地笑了起来,抬眼瞧见一把寒光凛冽的剑。
等他一觉睡醒了,隔屏外头站了五六个小厮。满心急躁却半点儿声音都不敢发出,少年郎君隔着屏风瞧见他们,声音里沾满了困顿:“怎的了?”
“回禀世子,”管事儿的道,“赵大人和于大人,死了。”
“都是什么人?”他不以为意:“这点儿小事,也来惊扰我?”
“他们死在明王楼的院中,不敢不向世子回禀。我想着,可能是有人行刺,我等实在不放心世子的安危,于是便守在这儿了。”
“想来是刺客杀了他们,怕打草惊蛇,便不敢来杀我了。”他笑了一声,“这样说,二位大人救驾有功,我十分感怀啊。”
管事儿地仰起头,从他这个角度,刚好瞧得见挂在墙上的、郡王的剑。
仍是寒光凛冽的,剑身上的血尚未擦干,滴滴答答地沿着剑尖儿滴落下来。
夜里独自饮酒。他向来五感敏锐,厌恶人在他眼前晃悠,便也不要人伺候,径自爬上紫阁的楼顶。满城举丧不燃灯,抬头正瞧见满月,伴着满山星火黑压压地,平白教人想到死到临头。
夜凉如水,似是一匹温凉的绢,绕着他发梢衣袂,怯生生地擦过去。烈酒入喉,辛辣又醇厚,他喝得半晕,躺在房梁上,有腾云驾雾之感。
酒醉使人忘忧。
星子尽落在他眸中,他伸手去抓,手背削瘦,苍白以至于泛青。指甲莹润,里边透着浅浅的紫。
醉生梦死,当是人间极乐。
那厢冯般若也吃好了酒,携带着在酒醉之后意外成了好姊妹的越宛清和冯昭蘅归家去。回府之后瞧见卫玦早已回来了,他忍不住上前来问:“母亲,听说您去了虢国夫人府上?”
“怎么,不成?”冯般若一看见他就烦,“我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不是的。”卫玦慌忙解释,“儿子只是顾及母亲的清誉。若是母亲去哪里,见了什么不应当见的人,又带着越氏和昭蘅妹妹,难免会惹人闲话,如此我们颍川王府的名声,岂不全都断送了?”
他说得隐晦,冯般若却听得懂。
她问:“你怕我也纳面首回来,不再安静守寡了?”
卫玦想要解释,可他就是这个意思,也无从向她解释。
冯般若又问:“你是怕,我带你媳妇妹妹出去,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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