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柿走了，寝殿空了。

李首然拎来的食盒半开在桌案，秦玉迢垂着乌发低眉望，眼中的心事藏也藏不住，她信手捻下一颗想要尝尝味道，却在咽下后喟然，有些事终究不能强求。

她真的不爱吃葡萄。

秦玉迢扣起食盒，将桌案上的残局收拾，殿中又恢复了如常的整洁。

此刻，静下心来的秦玉迢立在妆台，几多感慨。

进宫前他们命人教过她不少床笫间的事，没想到这么久过去，终是被她用了上，她在满殿昏黄里，扯下肩头的衣衫，试图卖弄几分放浪，偏在抬眸望见镜中滑稽的自己，扶额苦笑。

别人的妩媚可谓出水芙蓉般脱俗，怎么搁在自己身上就那般诡异……

秦玉迢别别扭扭坐去床边，头一遭将苦恼二字挂在面上。

李首然恰好沐浴归来，并未察觉，只见少年随意束起的长发，摇晃在身后，面旁碎发掩不住他的娇贵，风一吹，便可见有颗轻柔的痣刚刚好印在眉尾。

李首然尽管在浴堂生出千百种疑问，却还是顺势将浑身的潮湿气洗去，他一身轻松走进殿中，冲贵妃惑而相问：“你这儿怎么会有我的睡袍？”

秦玉迢心有杂念，未曾应声，李首然蹙起眉，“我问你话呢——”

“嗯？”秦玉迢抬眼瞧，小皇帝在自己面前站的笔直，“睡袍是妾让宫人去御前拿的，官家明日要穿得衣裳妾也命人备好了。”

李首然一脸愕然，“你准备我明日的衣裳做什么？我，我只是逼不得已才在这儿洗了个澡，我可没说今晚要留在这儿，谁准你擅自替我做主的？”

秦玉迢猜到小皇帝要这么说，早想好了说辞。

只见她撑起手臂，翘起修长的大腿，侧目望向李首然，“外头雨大，按照现在的雨势，妾就是命人护送官家回去，您还是会被风雨打湿，加之斯幽殿与福宁殿相距甚远，官家龙体贵重，来时已经淋了雨，岂能再经得起这般折腾？所以官家今晚歇在斯幽殿，就是最好的打算。”

秦玉迢有理有据，让李首然找不出半点反驳的理由，只得大呼：“不好！”

他怎么可能和她一起过夜？

这辈子都不可能。

“我等雨停了就走，不用你送。”李首然赌气坐上连榻，丝毫不肯让步。

秦玉迢垂眸抚平床铺上的褶皱，或许因为父亲曾于司天监供奉的缘故，让她对气象之事敏感不少，她明知今夜的雨不会停，却还是以退为进，“官家请便，妾不过是提个意见罢了。”

李首然见她屈从，私以为占了上风，殊不知自己正一步步走进贵妃的“圈套”。

大雨声声入耳，冲刷着人心的不安。许久之后，李首然终于想起正事，转而盯着床帐前的身影说：“都是被这场雨耽搁的——其实我今天过来是想跟你说……”

秦玉迢缓缓抬眸，帐边的灯又被风熄灭一盏。

李首然没去直视她的目光，只自顾自抛下一句诚恳的：“上回的事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小皇帝倒爱憎分明。

他虽与贵妃不和，但今日这歉若是不道，他实在于心不安。

秦玉迢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又很快被抹去，她故意装作不经意道：“官家不必挂怀，您不提，妾都忘了。”

李首然却没接她的茬，“还有……既然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妆奁，就该好好留着，怎么能轻易送人呢？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帮了我，你回头到尚服局挑些喜欢的东西。”

“我不想欠你人情。”

话音落去，秦玉迢有一瞬的动容。

她真不知该如何形容李首然，是至情至性的纯粹？还是善善恶恶的明达？可小皇帝大抵不知母亲家族世代行商，给她和小妹留下了多少妆奁，一套珍珠首饰而已，没什么所谓。

秦玉迢若有所思，打床前无言朝连榻走去，等她站定对上李首然澄明眼眸，又生出二三愧惧。

是对自己的愧惧。

她为什么就成了和他们一样精于算计的人……

秦玉迢目中茫茫，寻不到笃定的答案，她只缓缓俯身朝小皇帝靠近。

“你又想干什么？你，你快给我站住。”李首然嗅到秦玉迢颈间送来的香气，慌张向后仰去，连呼吸都跟着发紧，未曾料，人家不过是想帮他取下肩上遗落的头发而已。

但…捡个头发用得着这么大动静吗！

李首然好不容易对自己总是误解贵妃生出几分悔意，秦玉迢却在抛去手中发丝后，忽而同他说：“时候不早，既然官家今日不想宿在斯幽殿，妾就叫人送您回去。”

这次不再是什么以退为进，

是她不打算为难他了。

谁知，李首然倒不急着走了，“回去？雨还没停。我说了，等雨停了就走，不用你送。”

秦玉迢无言以对。

李首然瞧见她那意味深长的表情，恍然哦了一声。

“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嫌我在这儿碍你的眼了？好啊，劝我留下的是你，看我不留下，又想赶我走的也是你，凭什么你想怎样就怎样！亏我还以为你人不坏，只是有时候牙尖嘴利了些，没想到本性还是如此霸道——今日我把话放这儿，雨什么时候停，我什么时候走，雨不停我就不走了。”

“那就随官家的便吧。”

秦玉迢看小皇帝固执己见，也不打算辩解，转头登床而去。

帝妃二人大抵是八字不合，才会次次闹得矛盾相向。

只是，李首然说完这些话就后了悔。

这雨竟一直下到亥时也没停，他平日都是戌时入睡，这会儿歪着脑袋靠在榻上，已是困得睁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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