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抢了我的法宝》
孤岛之上。
顾我见强行找补,想撒谎,又怕一个谎言带出更多的谎言去弥补。
再说他早就和荼毗约好,在百星群英会结束时,公然宣布他们在一起。
如今他若提前交代,岂非失约于人?
可今日师母待他这般不同,他若此时先说,一盆冷水浇下去,还能等来下次师母回心转意吗?
顾我见脑子一团乱,童年起的心理阴影,促使他只剩下一个想法。
不能惹师母生气。
顾我见决定了,先顺着师母,别的,容后再议。
妙音体悟他表情几变,心中冷笑阵阵,寒心凉意,也几度溢到唇边。
他到底是不如宋今禾的。
今禾对她一心一意,从无二心。
曾经,她也以为他是个真诚的,到现在,那也只能被称作曾经了。
思及此,妙音更没有什么良心的顾忌,她抬起另一只手,抚摸顾我见胸前的肌肤。
被心爱之人触及体肤。
顾我见本能地战栗。
汗毛都竖了起来。
妙音看了个分明,心里觉得畅快,又有若有似无的酸涩,她明知这是师母与徒弟逾矩,却更轻地放柔了语调,语气里都是心疼。
“球球长大了,师母不该多问你的私事。莫怪师母多事才好……
看看你这里,都是红印子,被印章硌的吧。
你说说你,总喜欢这些,总依着朋友,没心没肺的。
伤着自己也不管。”
妙音唠唠叨叨,指面在顾我见肌肉上拂了又拂,满目关怀,似乎丝毫不带邪念。
只有她自己清楚,心底簇地燃起来的一把妒火,有多么热烈。
烧到她焦心,五脏六腑都是走经窜脉的酸痛。
那一瞬间,她连这个什么“荼”的死法都想了十几种。
她妙音不要的东西,哪怕在仓库放到积灰,也没有别人染指的份儿。
顾我见受宠若惊。低头一看,果然胸前都是红印。印章见方,形态再小,也总是硌肉的。
那日,他在续昼院刻了方圆两块印章,与荼毗交换过后,他带回代表荼毗的这块方印章,挂在琴上怕磕坏了琴。那琴可是师母赠予他的。虽然原主是师父宋今禾,但是到底是师母的心意,顾我见多年来一直爱惜这把琴。于是,他就随手把印章放进了袋子,抛在了脑后。
待百星群英会开启,顾我见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与荼毗的“合作”。又见师母出关,这才临时抱佛脚,把印章穿洞穿线,做成个项链,戴在脖子上。
这些天日日硌,他倒习惯了。
肌肤上被印章摩擦厉害的地方,都见了血丝。
仿佛心口也印上了个“荼”字。
妙音见着刺眼,捏着印章的手一用力,那绳子被大力拉断,她竟把印章项链生生拽了下来。
顾我见只觉后脖子一痛,有什么松开,离自己而去。
“师母,小心手……”
妙音夺了印章,只觉爽快又烫手,当下用力扔出去,远远丢进葳蕤草木里。
顾我见足尖一转,朝向妙音扔印章的方向,刚要跨出去捡,想起师母还在,他硬生生刹住了脚。
顾我见压下心底那点莫名的愧疚和心虚,先顾着哄妙音,“多谢师母关心。师母扔得好,是球球让师母操心了。”
妙音听他言语还是恭敬客气,可不似从前奉她若神明,细品竟有丝无奈的客气。
她气不打一处来,转身就往客船走。
妙音丧夫后,本就元气大伤,如今气急攻心,气短脸色涨红,一路往客船猛走。
顾我见了解她病情,哪里放心,疾步追赶过去,搀扶妙音。
“师母莫气,全是球球不对。”
师母徒弟二人,不复来时亲密,径自远去,上客船的舷梯去了。
孤岛上,遮掩行迹的结界,也不知何时解开了。
说来也巧。
妙音奋力扔掉的印章,正撞在荼毗脚边。
与她潮湿的布鞋相撞,印章弹开去,蹦了几蹦。隐入了草丛间。
就像是被谁踢开了。
总是这样的。
荼毗垂眸看着,忽而心头像被大手攥紧。
画灵慌道:“主人,你别难过,我……”
她绞尽脑汁想法子逗主人开心。
荼毗却陷入了自己的回忆。
心跳加剧,周围声音远去,只有“咚咚咚”的心跳声,剧烈回荡在耳边。
那是身体记住了痛苦的反应。
咚——咚——
咚————
心跳一声声变慢。
“镜尊,奴家这一身,好看吗?”
续昼院内,荼毗练完剑,想起又是一年元宵,有心事在怀,开心地走回去。
刚走进院子,就听见娇俏女声。
荼毗脸一白。
听出来是最近谢却风的“相好”,一个八万春的女弟子,花名上川。
八万春这个宗门,弟子人人用花名,真名反而说得少。
宗门要义是随心而为,自己快乐比什么都重要,追求欲.望。弟子各有各的修行缘法。
上川美艳绝伦,以双修闻名在外。
这样论,八万春某些弟子,比合欢宗还合欢宗。
至少合欢宗还是有很大一部分净修,更重精神灵力交流,讲究彼此情投意合。
荼毗撞见过这个上川好几次了,一听这百转千回的声音,百灵鸟似的,想认不出来都难。
上川是个很放得开的女子,据说是谢却风下山收服邪祟时,上川对他一见钟情,主动纠缠许久。谢却风也是个烈男怕缠女,烦不过就随她去。
上川乐得天天来倒追。那可是镜尊的元阳,若是被她得了手,那可是开张吃三年。
荼毗冷眼旁观许久,比起刚开始,她现在心里的波动已经小了太多。
上川,只是纠缠谢却风的女子之一。
故作矜持的、故意钓鱼的、热烈奔放的、偶然落下东西的、被前任辜负求安慰的、顾影自怜的,各种各样的美人都有,各种各样的接近方式都有,像这种快人快语的上川,反而是荼毗不那么讨厌的类型——至少,上川会明晃晃展露自己的野心,并不虚伪。
荼毗自苦,是啊,她也好像给自己选上师母了。
反正谢却风,会为他的白月光医修守身如玉。
默许或引导各色桃花接近他,他也不过是找乐子,应付这些女修,当看戏而已。
有乐子看就行。
哪怕他自己是乐子,他也不甚在意。
有时候,荼毗希望他在意,至少在意她这个徒弟。
荼毗的这种幻想,认为自己是特殊的。在谢却风收了无数挂名弟子后,就早已破灭了。
现下。
荼毗走过去,知道她没被师父的结界弹走,那就是师父不介意她也看到的意思。
走近了。
荼毗看见躺在榻上坐没坐相的谢却风。
分明懒散,却一身矜贵,仙人之姿,无人敢染指。
但上川敢。
上川一身黑裙,黑色的裙裾,像大丽花舒展。
巧妙的勾丝,将该露的地方都露了。但又不俗气,若隐若现,很是高级。
荼毗也忍不住多看了好几眼。
上川见荼毗回来,也当没看见。她可看明白了,谢却风不避讳这徒弟,明显把这小姑娘当不经事的孩子。上川却总能在这“孩子”身上,看到苦涩失落,看到努力埋藏却总不经意泄.露的情意。
但上川不说。
说了多没意思。
埋个雷,让谢却风吃吃瘪才好。
上川又转了一圈,对着谢却风,笑得自成艳丽,“不好看啊?不好看我撕了啊?”
谢却风知道上川干得出来这种事,他瞥了眼门槛外的荼毗,站得跟门童似的,头也不抬。
让荼毗看见这些,确实不合适。
谢却风敷衍道:“好看。”
上川得意,几步过去倒在榻上,顺势倒在谢却风怀里。
香风扑鼻。
谢却风皱眉,不着痕迹地推开她,翻身准备睡大觉。
上川早知如此,内心嗤笑,这家伙根本没有心。哪里会对女人的身体感兴趣?她都怀疑外界说他龙阳之好的传言是真的了。他跟慕尘宗主还亲近些哩。
话是这样说,上川可不打算轻易放弃。
她扭身在榻上,换了个姿势,既不坐稳了,又没有下榻的意思。眼风乱扫。
上川忽见榻上茶几放着盏花灯。灯骨竹制的,上漆粗糙,还有竹毛刺。制作算不精细,但连灯柄上都有雕镜花、染色,处处是小女儿家的用心。
上川乜了眼门槛边的“门童”。
良心难得起了回作用。
这样的女孩子,早些死心,别挂心在渣滓身上,才好哩。
上川抬手抚过灯面,尖锐的紫色指甲,划坏了灯纸上的图画。
“镜尊,这个送我,好吗?”
谢却风回来就看到这盏花灯,但他被上川缠得厌烦,一时没管。
那灯制作粗糙,要么是外门弟子孝敬的,都以为他好灯,才在续昼院点无数风灯;要么是姓巴的帮别的女修转送的,反正他都看不上。
谢却风正愁没地方打发这灯,随口道:“你拿去。”
门槛处,荼毗一阵头晕。愣生生站住了。
她想嘶吼,“不行。”可嗓子失了声,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上川瞧了个分明,偏生装作不知,只见她手指反转,一团烈火生出,火舌舔舐花灯,将花灯烧坏。她又故作惊讶,“啊,不好。失手了。”又赶忙拿起一旁的茶水,往灯上一浇,花灯彻底毁了。
上川得了快乐,笑得妖冶,“唉呀闯祸了,我得跑了。”
说着她就离开了续昼院。
在看人眼色这事上,上川很有经验。
谢却风今夜对她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她再留,就要挨打了。
上川走后。
荼毗攥紧拳头,鼻子酸得不行,她憋了好一会,才跨过门槛。
“师父,那盏花灯……”
谢却风头也不回,“扔了吧。”
荼毗脸色更白。
某种冲动,一瞬间攫住了她。
“师父,花灯是我做的,是我想送给你的……”
这盏花灯,她从年前就开始准备,竹子都是从续昼院砍的,返了好几次工,她还偷偷求宗主通融,让她下山去找手艺人学,为此好几回溜下山,被谢却风责打。
她知道元宵的人间说法。
在人心上点灯。
“哦。”谢却风用短短一个字,阻隔了荼毗所有的倾诉。
荼毗愣住了。良久,她带着哭腔。
“我以为,师父喜欢灯的。”
谢却风蜷在榻上,身体一紧,“不喜欢。”
荼毗瓮声瓮气,“那院里的灯……”
“不是因为喜欢。”
这话触到了谢却风的逆鳞,他的语气里难掩寒意。
荼毗觉得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哀伤,为他难过,也为自己。
“对不起,师父,可是我……”
花灯是她想送的。
说明白了,会不会有不一样?
原来,鼓起勇气说了,也没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自取其辱。
荼毗感到扎心的痛苦,下一刻,整个人被抓起,而后后背狠狠摔在了榻上。
有什么朝自己压了下来。
荼毗泪眼还未退,撞入一双浅色眸子里。
谢却风把荼毗控制在床榻上,由上而下,死死压住。
那双淡色的眸,紧紧盯住她,观察她,不放过她任何一丝微表情。
嘴角却是自嘲的笑意。
“要是别人敢提灯,我就掐死她。”
荼毗抿紧唇。
果然,那位医修是师父的白月光。若不是宗主巧言告知她,她还蒙在鼓里。
她什么都不是。
在他心里。
眼前一片模糊。这回涌上来的眼泪,荼毗就是躺着,再怎么想仰头,眼泪都无法倒流回去,只会势不可挡地涌出眼眶。
谢却风呼吸一滞。
萦绕在眉眼间的阴郁、烦躁,瞬间化为错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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