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且先不亲》
在金城郡西南方向的河湟地区,湟水自西向东,形成一道狭长走廊,河谷两侧为祁连余脉。夏季是羌人的高原牧场,冬季来临,他们则在低地的碉楼之中避寒,此为“羌落”。
一顶中央高碉之中,诸位羌人部落的首领和祭司正在议事。
“依我瞧,那汉人的话可信!”先零羌首领迷乌率先道,“晋阳城来的那个小儿郎,听说连二十岁也没有,牙都没长齐。哪个汉子能服?如今金城驻军大批往北调,就是要防武威来人,我看,他们迟早血战一场。”
“这小儿真是横!”湟中羌首领柯耶亦忿忿,“他手下的人一抓到何将军就去给他报信,不想他一到,人都没下马,先拿剑把何将军的耳朵割了——我要是金城人,我也万万忍不下这口气。”
迷乌深以为然:“是!这黄口小儿,年纪轻轻,无法无天。殊不知失了民心,注定一事无成。”
一旁大祭司乌苏却谨慎道:“如果金城军真不服气,为何不当场发作?听说那小儿中途还回了姑臧,半点没放在心上。”
“自然是要等人走了,才好见机行事。”柯耶撇撇嘴,看向正中,“狼莫,你拿个主意。”
他口中的狼莫,乃烧当羌现任首领。烧当近些年迅速崛起,已是西羌最强大和骁勇的部落,狼莫自然也就成为了河湟一带羌人的大统领。
狼莫沉默片刻,脸上一狠:“无论如何,要去抢一通。不然实在没法过冬。”
“此番不止是抢。”迷乌抢着道,“从前过冬,那个佟复总是不让我们太乱来。如今汉人内讧,金城郡内空虚,依我看,不如叫人都下山,把金城搬空。”
“那你就中了那汉人的计了。”乌苏冷冷掀他一眼,“他一直是何敞的心腹,你们又不是不知。现下何将军死了,汉人又看重家世身份,凭他和那个张广根本无法扭转局面,想借我们的势夺回金城,向那晋阳小儿复仇罢了。”
“这又碍不着我们什么。”柯耶不屑道,“他想就想!如何?且他也说,若我们能助他成事,杀了那小儿,今后可放我们进武威陇西肆虐,力保一路畅行。天赐良机!”
狼莫眉宇一动。
思忖许久,又道:“再派探子去望。看金城郡内是否有异动。”
一个时辰后,探子来报:“金城驻军大部调往令居,正是武威方向。”
“有乌鞘岭拦着,那小儿的部曲一定还没到!如今金城郡内,可是只有食物和女人。”迷乌腾地起身,看向狼莫,“机不可失!”
狼莫长子山骨这时方开口,双眸炽烈:“阿者!依我看,怎甘心止步抢掠?汉人自相残杀后必折损巨大,并州骑兵又不了解我们地势行军,金城还有祁连山和乌鞘岭为屏障,若能占山为王,经营才是长久之计!”
狼莫一时不语,却显然是颇为心动。众人闻言,高呼附和,神色狂热。
狼莫攥住手,默然稍顷,扬声道:“点兵!”
待几位首领各自散去,叫过山骨叮嘱:“你率你的轻骑断后,不必冲锋。让他们打头阵。”
山骨一拍胸脯:“阿者放心。”
羌人擅山地冲锋作战,搏杀亦极为英勇,主力部队人数虽一直有限,对上汉军却总能以少胜多。今日金城军备空虚,众人先前就清楚,只要这番抢彻底了,今岁族人过冬就再也不愁。各部落都有自己的算盘。狼莫出碉楼进了山道,就见骑兵乌泱泱压满山头,迷乌柯耶等人身后旌旗猎猎。
乌苏皱一皱眉:“怎来了这么多人。”
“冬天太难熬了!”迷乌摁紧毡帽,有意说给乌苏听,“祭司有所不知,今岁水草不丰,各家储备牛羊根本不够养活人丁,小女婴都只能饿死。不去抢汉人的口粮,难道我们就只配活活挨饿吗?”
柯耶转头,咧嘴道:“祭司家中牛羊多得吃不完,不会明白的。”
游牧部落,无论生存境况如何,不可怠慢供奉神明之人。他们虽接受了,也信服,到底心有不平。
乌苏自然知道这一点,但思忖片刻,还是打马去到狼莫马前:“大汗!”
狼莫侧目。
“各部都出动精骑!”乌苏焦急,“若是金城有诈,只怕后果我们无法承受。依我看,不如保留我部主力——”
山骨喝道:“那我们还能抢到多少?更是白白出兵。”
狼莫沉默许久,转向身旁:“你确定,张广那个杀猪的……靠得住?”
官职低微,少言寡语,家里是屠夫,连个识字的人都没有。这种人用汉话说,岂非臭鱼烂虾?何将军酒席时都说过好多次,全靠自己替这个张广兜底。
佟复手心凉汗涔涔,面上却一片坚毅,毫无动摇之色:“可靠!他同我家何将军共事多年,能力是有的。这番被那小儿折辱,断断不会放过。”
乌苏眉心紧皱:“以你金城驻军,能够抵御多久?”
“有乌鞘岭,至少五日。”佟复深呼吸,“且那小儿是晋阳人士,从未到过凉州。他走不快。”
山骨胸中抱负熊熊燃烧,满得要溢出来:“阿者!不要再犹豫了!今日过后,我们就是金城的新主人!往后,我们就是凉州的新主人。”
狼莫咬一咬牙,伸出屠刀:“出发!”
羌人部曲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达积石关。此地为一险要谷地,黄河穿峡而过,战时一向是汉军防羌东进的关隘。大军行到峡谷中段,狼莫忽然抬头,耳尖警惕一动。
“什么声音?”
隐有震地隆隆,从地底传送而至。
佟复闭一闭眼,忽拔刀仰脖,高声道:“晋阳小儿!将我葬在祁连山!善待我父母妻儿!”
那刀猛地捅入离他最近的柯耶心口。
柯耶瞪大眼睛,根本不知发生何事。缓缓低头,不可思议。
“啊——”柯耶副将凄厉呼喊,欲拔刀时,却见佟复已经收刀,毫不犹豫抹脖自绝,翻落下马,也没有了声息。
今晨破晓,霜重如铅,冬风凛冽。
积石关前壁立千仞,凸石嶙峋,崖下急湍如雷,遽然奔涌东流。
就在这时,火石弓箭亦于两侧峡道,骤然大亮。
金城驻军和并州精骑各出锐卒两千,令先锋埋伏于两崖之上,面涂玄黄土色以避光影。四野无声,空谷静寂,只余一片猎猎火光。
山道崎岖,羌兵如同长蛇,蜿蜒缓行进入谷地。旗帜呼呼作响,至谷中狭隘之地,前锋主力已尽入陷地。
商曜抬手,那青铜羽指转动一下。
韩朔高喝:“放!”
刹那间,积石关上石闸齐开,巨木滚石从两侧轰然而下,顷刻间撞碎羌军前锋,山崩海啸,锐不可当。半刻不及,伤号死呼遍谷。
滚石犹未止,火箭又齐发。数千枝弓弦一时齐声鸣响,烈焰腾空,如瓢泼大雨坠于羌军车阵与马群之中。柴薪涂油,车辙断裂,转瞬之间,浓烟蔽日。
狼莫一路受护而逃,臂膊中箭,骇然失措。乌苏大呼号令,率军力保狼莫撤退。然而至谷口处,忽见另一支汉军骑队自侧翼崖口突围而下。领头之人披甲执戟,四周精骑凛然,长戟如林,铁蹄霎时冲乱残阵。
乌苏头顶那象征着羌人神祇的三角高帽忽然被挑落。
傅以存以戟戳高,半笑不笑:“看来你是祭司?装神弄鬼。”转一转手腕,那高帽坠地,随即被马蹄践踏破碎。
乌苏口中发出一声哀鸣,双眼血红,忽然不管不顾,持刀向前,神色癫狂。徐砺早等着这一刻,果断放箭,三枚羽矢次第穿透腿骨,乌苏陡然跪倒,伏在戟下。
两翼伏兵再起,巨弩贯空,标枪如雨,血流成河。羌军阵形崩溃,败势如潮,狼莫胸膛起伏,咬牙摸出短刀。却见方才冷然立于石壁之上的少年不知何时冲在最前,玄甲沾满血迹,手中执一柄八尺蟠螭纹长刀,率中军精骑迅速闯入最后圆阵,手起刀落,血洒数尺,直直向自己而来。
刀剑直上九霄,血光映红苍山。
*
傅以存快步迈入帐内:“少主公。”
“狼莫的长子山骨跑了。云深率人在追。”他神色一凝,“其余几位首领都已缚下。”
商曜垂首,正由军医清理手臂伤口。韩朔站在旁边,眼圈红红。
商曜原本是不打算带他的。
羌人擅用短刀剑,搏杀一流,防不胜防。而韩朔此人,喜大开大合斩杀。
今日最后厮杀,他对上迷乌,原本招招占据上风。不防被羌兵合围制住长枪,迷乌立刻改用短刃,击向韩朔颈项。商曜飞身来救,虽眼疾手快割了迷乌咽喉,手臂肩骨连接处却被羌人以短箭射伤,箭矢擦入血肉。
以纱布包扎完毕,商曜起身:“去看看。”
“少主公——”
“无事。”他看向韩朔,“再哭就滚回晋阳。”
韩朔努力忍住,傅以存拍拍他。
路过桑烨,商曜转脸。桑烨一怔,随即低下头,跟在众人身后。
狼莫虽跪地,闻声抬头,神色仍十分倨傲:“果然,你们这些懦弱无能的汉人。离开阴险狡诈,什么事都成不了。我说但凡有些本事的男人,都不屑于圈套伏击……”
商曜淡淡看他:“劫掠百姓,伤杀妇孺。大汗不愧英勇男儿。”
狼莫一怔,环视四周,并未见到山骨身影,仰天长笑:“我儿犹存。不愁不能一雪前耻。”
“大汗汉文很是不错。”傅以存走近,居高临下看他,“凉州那么多年没有白待,汉女美妾没有白抢——可惜她们妙龄,被尔等胡枭劫走,一辈子不能归家。”
张广上前:“君侯!恳请君侯即刻杀羌酋,以示威慑!”
乌苏认出这人,痛心闭目,摇头三下,再不言语。
“元椋。”商曜转头看向桑烨,“动手。”
徐砺疑惑:“主公?”桑长史是纯直文臣,平日里佩剑都只为装饰。即便要杀羌酋,也轮不到他。
商曜并未解释,只是选了把宽口屠刀,交到桑烨手里,向狼莫方向一抬下颌。
一向温文尔雅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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