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晚，平安夜。”

几人张扬着几个破席子，盖在那骷颅戏车台上，翟双凌手巧，做了几顶蓝巾，到头来归了一人戴上，楚济嫌弃，只一白簪束发；金时不喜好这蓝巾，命楚济清晨同他寻花；谢秋生不愿，只用归了之红绳捆之，一把扎稳。

“楚济兄，平日里见你惯穿白色，如今瞧见了黑色，倒是不同。你同翟兄，倒是恰恰相反。”归了掐了一壶茶，准备拉开帘子。

楚济含嗔带喜，仰起头来，瞧了眼金时：“这衣裳被人剥了去，也无妨，倒是素净也算舒适。”

金时蹲在墓碑旁，道：“为何这墓碑上无建碑之人，你们家中故者也如此吗？”

翟双凌甚善此事，其家中死伤者大抵为众家之极，他踏去便道：“这是块空碑，并非死者生前请人铸造，恐是他人为其铸造，然又不知此规则，或是二人并不相识，觉得没意思罢了。”

金时道：“这里墓碑甚是多。”

外面如今倒是热闹得要紧，几人兜转发现这地将块域分得极为明显，各碑阶高度近乎一致。

这里盛产符咒，伥鬼一事，似乎杳无音讯，只有夜里能得消息。归了便停下脚步，道：“不妨开摊，生活恐有出入。”谢秋生闻言伸手取过旗帜。

“这里是何人布摊？”一巡逻的，方才明明不见半分踪迹，如今倒一晃而出。她们定定立在这群人前，指着旗帜，问道，“为何不报？”又晃得一下消失，几人摸不着头脑，归了一坐，悠悠拿出早上那壶茶，品了起来。

金时道：“天。你何时将这个带出来？又要塞在哪里？”

归了掏了本书，往嘴里塞了个馒头，笑道：“自是放在秋生那里。秋生带的。你们快来读读这戏。”

“青涛风岸天，有一小女穿入画中，另一郎君苦苦追寻，久久不得果，遂买来大量书画，放于家中，日日等待，念生前之乐，忆身后之死，终成一岛，另岛上之人，不得扛儒，需两两相伴，家中挂画，不离不弃，守君子之义，终痴迷而死，死后无葬，得一人埋葬，不知尸首。”归了眉头紧蹙，停下来，将信合上，“真是...荒谬。”心里一跳，摊开看了看落款，抬起头来，心里一愣，“这故事......怎如此......”折下信来，放入包中，念叨，“翟兄，不妨你读读你家中之事？”

翟双凌闻言便拿起话本，作道。旁人听了故事，看了几幅帘子挂着，便慢慢赏了些钱。这钱币竟是黏黏糊糊的一张红纸，上面所印的与死人钱一样。

金时便作揖，拉住一窄脸：“这故事你们可曾听过？”

窄脸道：“不曾！不曾。天地间竟有如此动情之爱！古云虚虚，我竟不曾想，世间情意，真这般动人。”

金时暗道：“你们这孺子之国，竟不曾见过情义，那为何日日效仿，是谁推举此事。”于是顺口道，“那你们日日所传述是何？”

窄脸摸了把胡子，叹息道：“我们自有儒者相传教义。你这人......”金时连连迎笑，请那窄脸往里靠点，听得更加细致。窄脸握住他手，点头，胸脯微喘，重重谢道。

金时也不知这有何激动。换了个方向，瞧见归了对面也站了一人。

归了道：“小生闻这戏，甚是奇特，一时兴起，还想听听，不知何处可听？”

是一方脸，面白透净。“寻一说书处？儒宫里竟是这说书人，日日说谈。里还有童子成群，美哉。你这.......”打量了下对方衣着，“倒是去不成的。不过陈旧庙里有一尊大佛，日日冤屈都往那诉。你若是有兴趣听，也是自成故事的。”方脸笑笑，一小童子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那童子仰起头瞧了下归了，最后将目光定在归了脸上：“先生！我找不见家里人了！”

窄脸先道：“哪家的娃娃？”便吆喝起来，可见那童子握住那窄脸的手，笑眼盈盈。窄脸恍然便止住嘴，“你这童子，可是要进宫？”

“进宫？”后来的金时听着惊讶，诧异了一声。

归了伸手挡了挡金时，拉过他的身子，窄脸仍是瞧着了金时，盯着他的衣服，兴奋道：“你这娃娃！倒是进得去！你可知那宫中，美人相伴，荣华奢玉，享也不尽。”说着声音也大了来，还抓住那童子的颈，“你也是进宫之人？”旁边的人开始囔囔了，转过头呵斥他们，有方脸圆脸......归了终于看见一长脸，朝他招呼：“我有一好东西，你可要过来看看。”

那长脸之人巨胖无比，挤着人群过来，人们纷纷避开。长脸睨了一眼窄脸的：“尽做你那春秋白日梦！耻极了！”说着谄媚向那归了摇了摇手，露出一脸肥肉，这不免让归了想到那体型更甚的那位婆。

那小童子一言不发，拽住了归了袖子：“哥哥。我找不见了。”一直摇晃，又一会一动不动。归了瞧去，只觉那人面色苍白，五官却是秀雅，瞧着内生怜情，仿似瞧着自己，便握住他手：“你别急，先来我们这。”那长脸一凑近那窄脸，嚣张气焰无法再掩，便扭打起来。

长脸与那窄脸，似乎天生相对。

归了摸索着人群，便带这童子离去，翟双凌一书罢，招呼着人离开。

“你从哪里捡来的小孩？”楚济对着归了问道。

谢秋生抬起眼睛，靠在归了旁边，淡淡道：“阿归，你回来了。”归了蹭了下谢秋生：“嗯，生。”

翟双凌收拾东西，看了眼那小童：“先吃饭吧。”

那小童一路上也没什么话，像是个娃娃。

“吃什么？归了，这小童何名？”金时问道。

“我叫李一。”那小童面无表情，突然抿嘴挂起一丝笑容。左手微微颤抖，很快恢复冷淡。

几人觉得新奇，没带过孩子，便捎上他，问些话。

“你为何不去那宫？”

李一道：“哥哥，你会耍扇吗？”他抓住归了的衣服，近乎撒娇的语气，可却也是一板一板的。

归了笑着变了把扇子：“你瞧好了。”说着扇了扇，还将扇子挥至空中，待其落下，反手握住，一敲扇头，摇地合上，掀起一阵清风。小生俊朗，如暖玉，李一盯得有些傻了眼，才瞧见那人收了扇。

“哥哥，你好美啊。你叫什么名字？”

难得如此欢快，金时乐道：“他叫三疯，你叫他疯哥哥就好了。”说着看了眼翟双凌，真是乐哉。

李一的手又开始颤抖了，他忍不住兴奋起来，低着头：“这真是个好名字。”重新抬起头，天一下就黑了。

归了几人，心中诧异天气，但面上不显，交换神色。

最终还是决定将李一带回去。

门上墓碑又添一行，归了几人见着远处灯光渐亮，回过头来观察李一，果真仍是面色如常，金时压低声音：“他是人吗？”

归了道：“是。”

街上声音渐响，唢呐声从远传来，越来越近。楚济笑道：“恐怕...这次不能躲了。”远处升起一高楼，那楼上挂了无数红灯，个个明目夺人，楚济倚在柱子上，“可算是能瞧瞧模样了。”露出一副痴迷的神色。金时愣着看他，拽了拽。

几人往里边走了些，后面房子却变成一堵墙，环看四周，所有的房子都变成了冰冷的墙壁，一尊尊人像立在地上，红光越来越近。

那些游神在他们面前停下，将他们...请上了车。

楚济快步上去，谢秋生顿了顿，拉着归了，李一也跟着上去，翟双凌跟上去，金时正欲上去，却见那游神横了一道，不让他上去。

“超级恶人，禁止入局。”游神中有人开口，嗓音厚重。

楚济的脚步顿了一下，继续踩进去。他又回过头来，踩着木杆，飞了下去，贴身在游神旁说了什么。

金时上去了，他抿住嘴，没开口。

“游嫁新娘，神啊，请让真情的道义降临。”一游神俯身对着他们说到。

几人转身来到一个祭台，满是鲜花，每人都有一块墓碑，李一消失不见。翟双凌把手按在剑上，“将你们的血流尽，换取明日的生。”那游神反反复复念了五遍，谢秋生开口道：“你不给我们利器，如何流血？”几人朝谢秋生看去，谢秋生手指悄悄结印，眼前的游神越来越模糊，几个人的意识正在脱离这里，他与归了相视，往他那边大跨步飞奔过去，不料归了竟拿起短刃，“沈长宁！”

归了停手了，他觉得这里不太适合离开。他把剑转了个方向，笑道：“怎么了？”

地上开始钻出一双双白嫩无比的手，谢秋生松开了手，停在原地，几人醒过来了。

“翟兄，可以动手了。”归了退掉身后，笑嘻嘻道：“可要靠你了。”几人凑在一块，地上的花谢了。

山里的花开了。

那一夜山火的灯掉进了墓里。寺庙里，灯灭了。

沈长空的母亲死了，大家抬着棺材，走在黝黑的山路里，唱着山歌，在盘旋的道路上亮起一路的灯，伥鬼出现了。异变发生在那口棺材里，棺材里一直在响，沈长宁被人抱走了，报得匆匆忙忙，可是他却一个人来到了寺庙。那座无人祭奠的寺庙。

他经常来这里，这里面住了一位不爱说话的小哥哥，他每次来找他，那人只会丢出几斤肉，这次他来，血腥味想必是很重的，山上开了一路的花。沈长空知道，自己的家被埋在了那里，有个人把他送了下来，那个人跑了，他后来也没见到。

这次，那人也拿出一块挂肉，扔到他面前，沈长空没有生火煮肉了，太冷了，他起不来了。

烛火的光晕也开始朦胧起来，变成一圈圈的，猛地一黑，他看见活神仙了——是小哥哥。

哥哥冷着表情，捡起他，把他放在柴火旁，自己的脸都烧黑了，沈长空爬起来，没站稳，几个踉跄，突然哽着嗓子，喊道：“长宁哥，沈长宁......”对面的人呆住了，背着他坐，不一会又扭过头来，离他更近些了，一言不发。沈长空轻轻抱住了他，很快抱得很紧，那个人也是一动不动，他的眼泪就掉下来了，擦在那个人的衣服上，那人偏开头，问道：“沈长宁，是谁？”他抱住自己，把头埋到他的肩上，“你。怎么了。”

沈长空叽里呱啦地话也讲不清楚，那人只听到“沈长宁，是我给你取的名字，你喜欢吗呜？”那人僵着手摸了摸他的脑袋：“阿空，我知道了。”沈长空看清他的脸，沈长宁道，“你，等我。”

沈长空小孩子心性，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沈长宁抱着几截柴火，出门了，山上亮了，那口棺材里的人不见了，有人把沈长宁抓走了，送到了临近的术火道家，其心性疯癫，本是一捡来的孩子，却天赋异禀，然本身癔症，常常不得控，人称“三疯。”归家取名“归了”，字玄礼。后来性情稳定，下山游历。

沈长空没等到，等来了一个背后有影子的人，他想着这人许是对付哥哥的，佯装镇定，一言不发，故作深沉。那人带走了他，拿走了他的记忆。

他只知道，那个人，一身红衣。

归了忘得一干二净，癔症越来越严重，他每天吃药算法，才能勉强斗过不堪的命运，他又走进了那座山，有人走出来了。

李一瞧着这段记忆，冷着脸，问道：“这是什么？”游神没说话，身子颤抖，他这才想起来，他们不会回答。

归了道：“这地上之花，便是伥鬼之花。”大家低下头，看得更加深点，地面生俨然是一张张脸，长脸窄脸宽脸......

楚济道：“无道果，这人练得东西当真危险。”游神朝着他们走来，翟双凌将剑横过来，金时吼道：“你为什么不耍枪！”

翟双凌挥剑而上，凌空踏步，身子一转，身法奇妙，身子即将落下，目光看向归了，归了点头，斩，那游神的头掉下来，里面长出无数枝茎，连着刚才那头。翟双凌不忍直视，归了猛地甩出一旗帜，定在那脸的眼睛里，一颗种子掉了出来，枝茎断开，泥土从断裂出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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