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尤丽丝站在窗前，看到外面雾蒙蒙的一片。

雨点击打树叶，沙沙，沙沙。

白天如同夜晚一般光线晦暗。

“是立即动身，还是再留一天？”

尾香静悄悄地走到她的身后。

雨下得这么急，视线受阻，道路湿滑，会有此一问是很合理的。

尤丽丝已经收到了本体传来的情报:

再歇一晚，教皇派来的追兵就会赶到，会把她和尾香抓回去。

她也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重新潜伏到光明女神的眼皮底下了，而且不着痕迹。

二选一。

是听从本体的吩咐？

还是继续赶路，摆脱追兵，布置对外神的召唤仪式？

*

雨一直下。天色一直阴沉。

尾香见她静默不语，就自觉地走到一边收拾东西。

尤丽丝在发呆，对着空无一物的手掌发呆。

本体的声音钻进她的耳朵，带有警告的意思:

[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选择。]

“成神的选择很坏吗？”

[抛弃了林，抛弃了你仅有的挚爱，当然坏。]

“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要否定自己？”

[自己才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从只身消灭王国军的那天起，你就不再具备人类的道德观念，只剩下对林的爱了。现在连爱也褪去，你不是纯粹的坏种，谁是？]

“……”

尤丽丝的分身盯着掌心的纹路，很专注地，并没有回答。

可本体知道她在听，冷笑一声:

[生命在你眼里只有数字。是爱，让你还有存在的价值。]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嗯。这点我承认，我自私自利。但你很无私，你为爱献身，那么得到了什么呢？你的命不在你自己的掌握之中，还不如一串数字。”

无法保持沉默，分身眯了眯眼睛，也开始反击。

分身倚着窗台。

本体坐在神殿的台阶上，曲起一条腿，另一条腿舒展。

她们在意识海中争辩得面红耳赤，谁也不肯对谁屈服。

然后双双闭上眼，如同闹别扭的亲姐妹，隔着时空，背对着背。

死去的姐姐尤利娅，一遍又一遍在她们耳边低语，填补了无人发言的空白:

“你是天生坏种，献祭你不是我们的错误。你坏到了骨子里，杀掉你才是所有人应该做的。”

她是梦里的尤利娅。

噩梦的余殇如冤魂般不肯散去。

分身仰起脸，注视着天花板的灰尘，忽然长叹一口气，苦笑道:

“那种事，用得着你说？”

她就是非人亦非神，被双方排斥的异类；她也坏到家了，用神明的处世观去对待人，用人类的感情用事去对待神。

本体明知她难受，却不心疼，附和着姐姐的虚影，对另一个自己狠辣无情地强调:

[我们早已作出选择了。在被林救出山村的那一天，在为了她屠戮王国大军的那一天。分岔的路口早已被你远远甩在身后，如今，你以为还有后悔药可吃吗？]

本体是极端的爱。

分身是极端的恨。

爱是专一的爱，针对一位女神。

恨是扩散的恨，她憎恨着包括自己在内的一众生灵。

爱与恨水火不容。

却又一体两面。

[成全我吧，我真的很爱她。]

本体央求分身不要做拆散自己和妻子的恶人。

“你这句话，仿佛是在对我说，‘消失吧、消失吧，你不该存在’，你意识到了你的残忍吗？”

和恨绑定的分身，会随着恨意的淡化而趋于无形。

她质问本体是否当真容不下她。

哪怕只保留一个小小的角落，作为她的安息之地呢？

本体沉吟片刻，无奈又坚定:

[抱歉，我这条命是林给的。我不可能不爱她，不可能不全心全意地爱她。]

她没有直言，但胜似直言不讳。

在她看来，分身完成卧底任务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她不会允许自己对林洁妮怀有恶意，因为她是为了那位女神而生的。

成为了被放弃的棋子，分身本该痛苦万分，可她意外地很是冷静:

“我为你感到悲哀。”

[嗯，我理解。]

“你总有一天会为此悔恨，会祈求我的回归。我看得出来，她会让你沦落到那个下场。”

[那就等到那一天再说吧，等到林让我彻底心灰意冷的那一天。希望你的预言不会实现。]

两人交谈了几句，又无话可说了，是话不投机，也是立场相悖。

最后，分身温和道:

“让我和尤利娅单独说会话吧。”

本体暂时切断了和她的联系，没有怀疑她是否要借机逃跑。

*

姐姐尤利娅的鬼魂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尽是一些诅咒的话:

“你是灾难，你是厄运，你为我们带来不幸。梦里你血洗村庄，梦外你一走了之，害我们被母神问责……”

面朝窗外的雨雾朦胧，尤丽丝的分身对杂音左耳进右耳出，沉着地分析当下的处境。

她要无视本体的意见也容易得很。本体心软，会给她可乘之机。

譬如刚才，本体就问也不问，满足了她和姐姐闲聊的愿望，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

其实那只是她随便找的借口。

她懒得理会已经死掉不知多久的幽灵姐姐。

尤利娅辱骂她:“杂种，坏蛋，没有担当的窝囊废……”

她听到了也当没听到，最多一笑置之。

她比本体狠心。

她在考虑把一切的一切抛在身后，跑到合适的地点，绘制召唤阵法，吸引世界之外的外神靠近十位新神治理的这方土地。

虽说强龙难压地头蛇。

但新神们连应对熟悉的创世女神都要费尽心机，自然对和创世女神平级的陌生存在更感到吃力。

说不准，结局就是强龙把地头蛇当作泥鳅一样吞食。

来自高维空间的外神，会异化这里的常识，让人类、精灵、兽人等生物变成另外的模样。

也许尤丽丝可以横插一脚，加速祂侵蚀世界的进程，把世界变成一场巨大的猫鼠游戏？

除神之外皆是老鼠，在猫的戏耍下搏杀，争取一线生机。

失败者被化为外神的养料。

而她可以巧妙地窃取养料，也窃取神明的能量。

她是猎人，也是猎物。

她是玩家，也是幕后黑手。

在她设下的游乐场，连本土的诸神也被视为玩具和奖励。

那会是怎样一副美妙的景象啊……

在想象中，尤丽丝伸出手去，几乎触及了成神的未来。

把外神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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