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林这几天如在梦中。那天晚上救下阿林的三爷，真是富贵极了。被李福带到下人住的院子里，阿林才知道，他竟是当今皇上的三阿哥，胤祉。

“你跟了我们三爷，日后必然是有大造化的。”李福眯着眼，笑着对阿林说：“拿着吧。明天跟着千林嬷嬷多学着。”

阿林接过那套侍女服，惊讶于它的触感——明明也是麻，居然能如此柔软。阿林抱紧衣服，脸上红扑扑地，大声说了个“是”。

她的新生活就要开始了。

千林嬷嬷是三阿哥胤祉的奶嬷嬷，又是荣妃娘娘赐下的，对阿林要求颇为严格。

“你就尽管学，能学多少规矩，就使出多少来。我们娘娘，过去敬陪太皇太后身边，端的是知书达理。现在爷也是芝兰玉树，一派君子之风。”

阿林点点头。她知道，三爷和荣妃娘娘，都是天下一等一的好。

千林嬷嬷说这些话，本是想让阿林注意点，不要丢了胤祉的脸。

本来以三爷的年纪，能随着康熙爷下江南，虽然不比太子爷，已经是莫大的荣幸，前途可知矣。结果三爷一转头，就从花街带了个粗使小丫头回来。

若是事情传到康熙爷耳朵里，不知会怎样。他们这些下人，仰仗的都是顶上主子的鼻息。主子好了，他们才能好。

阿林一脸傻气，完全没有听懂千林嬷嬷的潜台词，居然顺着就这么夸奖起来。倒是让千林嬷嬷哭笑不得。

“你啊……”千林嬷嬷看着阿林天真的脸，不由得叹气：“罢了，早晚会长大的。”

“你只要记着，莫听莫说。在这宫里，就足够了。”

夜晚阿林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着房梁——嬷嬷说了不能随便出声。阿林就这样在心里默默对阿月说，说今天学了什么，今天又领了什么……

说着说着，阿林眼睛闭上，睡着了。

等阿林稍微懂规矩了，李福察言观色，叫阿林去侍候胤祉。阿林战战兢兢端着放了窑变茶具的托盘，轻手轻脚放在一方小桌上，端了盖碗茶奉给胤祉。

“啊，我接着就是。”胤祉搁下笔，转身接过茶，惹得阿林好一阵惶恐。

胤祉看见阿林小心翼翼的样子，笑起来：“怎么那么怕，我又不吃人。”

阿林摇摇头，她怎么会怕胤祉。

胤祉看着阿林谨小慎微的样子，略微思考，就明白了其中道理：“定是嬷嬷把你教坏了，她太重规矩。明明我说了，在我面前，无需拘束。”

阿林忙说，嬷嬷待她极好，什么规矩都细细掰给她说道，就算她犯了错，也不打她。唯恐胤祉去问罪千林嬷嬷。

胤祉因为被反驳而皱眉，但也想到，让阿林骤然转变过来是不可能的，索性不再提这件事：“会认字吗？”

阿林摇头。胤祉便招呼她靠近，看着阿林像鹌鹑一样小心靠近。

“今天我也做回阿林的夫子了。”胤祉沾了点墨水，真要教阿林认字。

阿林忐忑抓起那上好的毛笔，不敢置信，这胤祉用过的笔就给了她攥着。而胤祉此时倒真像那严肃老儒，一板一眼纠正着阿林的握笔姿势。

“来，像这样……”阿林实在不得要领，胤祉干脆直接上手，把阿林的手指一根根挪到正确位置。

阿林感觉脸上烧的厉害。过去在醉春楼，阿林不是没见过男人。客人不必说，龟公们对阿林可不和善——手脚推搡那是常态。

可胤祉的触碰完全不同。像羽毛，在皮肤上擦过。又像是温暖的火焰，让阿林感觉自己被触碰过的地方，都要更灼热些。

“阿林，走神了吗？”胤祉俏皮地问。

阿林被胤祉抓了个正着，有些磕绊：“是……是的！因为没见过像爷这样的人！”

胤祉爽朗笑起来，配合他因为成长略微沙哑的嗓音，听得阿林耳朵酥酥麻麻的。

良久，胤祉的笑声才平复：“那么，现在就要认真了。”

阿林点点头。这一次，就算胤祉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书写，她也不会因为那份温度分心了。

“记着了吗，这是木。”

胤祉看着阿林跟着写了几个“木”字，从一开始的歪歪扭扭，到后期越发流畅，已经初有神韵。这时，胤祉才开始叫下一个字。

“两个木，就是‘林’，阿林。”

阿林听见自己名字再次从胤祉口中吐出，仍是惊讶。胤祉却说阿林是自己带回来的，怎么会不记得名字。

“这个字，从古至今没有变化，从甲骨文，到现在。”胤祉看看吐出解释：“不必妄自菲薄，它何尝不同山一样，巍峨不动。”

“你看，就算是隶书，它的笔画也基本一样。”胤祉拿起另一支毛笔，行云流水地落下一个用隶书写的“林”字。

阿林欢快地鼓掌：“爷真是博学！”她来的这些日子，也听过不少大人物对胤祉的夸奖，盛赞他的才情。

胤祉淡淡地“嗯”了一声，眼里是阿林看不懂的情绪。

“江月年年望相似……”胤祉喃喃，似乎因为“林”字而若有所思。阿林不懂诗歌含义，也能察觉到，胤祉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

但胤祉很快掩去了这份脆弱：“既然这样，多学一个字吧。”

“‘月’也是，没什么变化呢。”胤祉强颜欢笑：“你看，和天上的弯月多像啊。”

胤祉落了一个“月”字，在“林”字上方。

月照林深处。

阿林垂眸看着那用墨迹勾勒出的“月”。弯弯的“月牙”，看着很是冷清。在阿林看来，这字更像是低垂的眼睛。

但胤祉说像月亮，阿林听着就是了。

月亮在阿林看来，是温暖的。过去月亮一出，那间挤满了人的大通铺也亮些，沉闷的环境也像是清朗许多。

挂在天上的月亮，给阿林留下许多美好的时刻。过去阿月也是的月亮，不吝啬用她微弱的光照亮阿林。

想起阿月，阿林心下一痛。她已经从李福公公那里听说，他们之后是要回京城去的。阿林知道，她是没资格带走阿月的。

胤祉心不在焉，看着阿林照猫画虎，写几个“月”字。忽然问阿林，喜欢月亮吗？

阿林老实回答，隐去了阿月的部分。阿林知道，不能在活人面前提死人的，何况是一个死去的醉春楼姑娘。

胤祉听着阿林说的“月出可以休息会儿”、“照亮房间”，无奈摇头。是他多事儿了，以阿林的见识，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都是些天真话。

但胤祉没有打断阿林，由着阿林有些车轱辘地说着话。胤祉看出来，阿林也许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和他人分享过了。

“最重要的是……是……阿……月，很美啊。”

阿月，很美。

阿林几番斟酌，终于鼓起勇气，进行了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倾诉与分享。她把阿月的名字，珍重拆分在自己的话语里。

还好她嘴笨，这样嘴胡也不奇怪。如此一来，她也算是把阿月的存在告诉了胤祉。

胤祉听到阿林的话，却是睁大了眼睛，像是被提醒，又像是发现了意外之喜。他原本低垂的眉眼，又再次柔软起来。

“是啊，月，很美。”胤祉温声细语，低头看着那“月”字。

胤祉忽然释然。他告诉阿林，日后让夫子教，多认些字。阿林也是女孩，他多关照这样单纯的女孩，总不会被出卖。

“也许会伶俐些吧。”阿林被胤祉眼中的期盼鼓舞，重重点点头，收起茶具欢欢喜喜走了。

只是随手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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