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月》
深夜。
熬完最后一碗草药,柳烟黛打着哈欠梳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学徒厢房中休息。
学徒厢房简洁干净,其内东西一览无余,因着偏僻,倒也不嫌热,反而透着一股阴凉,夏日之间也不燥热,窗头上挂着驱虫的草药包,使厢房之中充斥着淡淡的草药芬芳。
单薄的竹木床靠着竹木墙,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深蓝色硬铺盖,临窗摆着一个用膳的木案,柳烟黛行到床榻间倒下,裹着单薄的被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一夜睡得并不踏实,她很累,但是在睡梦中总有些动静,好像有人在她耳畔说话,又好像有人在她面前紧贴,但当她在梦中醒来时又什么都没有,只有清凌凌的月透过窗儿伴着她。
这一日她辛劳万分,筋骨都绷的发麻,连一点儿空闲时间都没有,一闭上眼,又沉沉的睡过去。
直到第二日天明辰时,柳烟黛才从喧闹中醒来。
其余的学徒卯时初便起身开始磨药配药,药杵捣石臼的声音透过木窗传来,偶尔还能听见药液咕噜咕噜响的声音。
这一夜睡得太沉了,疲惫的血肉休养生息,一夜过去,她像是吸饱了水的草木,醒来时,在温暖的被窝中伸长枝丫,手臂骨缝间传来血肉伸张的舒爽感,柳烟黛慢慢从床榻间坐起身来。
木窗不曾关,夜间可见星月,晨起可见朝阳,几缕日光自窗外而落,在床沿前照出方正的一块烙印,清晨的草木气息顺着窗外落进来,柳烟黛穿鞋起身,换了一件衣裳。
今儿她穿了一套雅天蓝的窄袖细棉布上衣,下配了一套同棉的白色百褶裙,又踩了一双方便行动的白布短靴,发鬓随意以一根素净的梅花银簪挽起,做了一个简单的花苞鬓,晨曦透散在她面颊上,照出莹润的光泽,一缕墨发垂于颈侧,更添三分温婉。
等她收拾好出厢房时,外头正忙的厉害。
一大群男人在这儿,到了用膳的时候得吃饭,一般药堂里的学徒都会在熬药的时候顺手把饭菜也给做了,包括来问诊的病人的那一份。
但今天病人太多,常善堂人手不够,柳烟黛便起身帮着做了早膳。
做饭也不麻烦,她以前幼时常做,先用柴火将灶台添烧起来,再往里加米加水,都是病人,吃不了什么麻辣荤腥之类的东西,便只煮一锅粥,弄点咸菜,配两个馒头就够了。
常善堂常做大锅饭,所以灶台和锅都很大,火烧的猛,不过片刻,锅里的水米便搅和在一起,闷烧出一股股粥香。
闷好了粥,再装进碗里,挨个儿送到病人榻前。
她今日行到甲号床时,已经瞧不见秦赤云了,只能看见一个
躺在床上的伤患。
想来,秦赤云是出去忙了。
柳烟黛不曾放在心上,转而回了后堂,后堂之内一群人忙的正厉害,捣药的捣药,煮药的煮药,柳烟黛加入其中,做最简单的捣药的活儿。
旁人都说,学徒干三年,就是说,只有给人家干三年,才能摸到关键,柳烟黛现在什么都不明白呢,只能干最简单的。
她磨药的时候,外头有个跑堂的学徒行过来,说来了个伤患,受了比较轻的外伤要处理。
“伤患伤在手臂上,并不严重,涂药粉、包扎便可,劳烦柳姑娘去一趟。”
别的学徒都在忙重伤的兵将,这种比较轻的外伤自然是由最闲的人来——柳烟黛便站起身来,行向前堂。
她这些时日已经学会了一些本事,寻常的外伤她都治的来。
柳烟黛从后堂而出,穿过摆放伤患的拥挤床位,行到了前堂最前方,来寻找她的病人。
前堂很宽阔,专门摆了一些桌案给过来看诊的病人诊断治疗,每一个桌案旁边都覆盖薄纱,用以遮挡里面人的身子,也有挡药方的意思,避免病人的病症被旁人知道。
柳烟黛行过来的时候,就瞧见薄纱中的桌案后坐了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对方脊背端正,穿着一身玄青色长衫,衣裳半解开,袒露出一只手臂,摆放在案上。
隔着纱帐,看不见对方的脸,柳烟黛匆忙在柜台前拿过处理外伤的药匣子,又行回来,撩开薄帐道:“久等——”
她撩开薄帐的瞬间,淡淡的血腥气扑来,她抬眸时,就瞧见了一张俊美锋锐的面。
对方弱冠年岁左右,眉目凌厉,鼻挺唇薄,这几日大概休息的也不怎么好,眼下有淡淡的淤青,一张脸看上去比之前还要消瘦,瘦出锋利的骨头,轮廓间带上了几分化不掉的阴鸷,
对方上半身衣裳已解开,露出男子血热的胸膛,胸膛前还有一处已经快要好了的伤痕,只能浅浅看到一线。
他们两个人都知道这伤痕是怎么来的,只要看上一眼,他们就会记起来过去,他们是如何在一张床上,在最亲密的距离之间,用自己的方式伤害对方。
柳烟黛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对方的一只左手担放在桌案上,可以看见他手臂上有一条很深的伤口,用厚厚的毛毡匆忙捂住,但血液已经将毛毡浸染,正在向下滴落,汇聚成一个小小的血洼。
柳烟黛在看见对方的脸的时候,嗓子像是骤然失去了声音,她说不出来一个字,只能僵硬的抱着药匣子站在原地。
而对方就那样坐在案后,不躲不避,端坐着等着她过来。
不,对方也没有那样镇定,在柳烟黛看向他的时候,他的脊背不自觉
的挺起来,似乎也有一瞬间的紧绷。
这正是许久不见的兴元帝。
兴元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略显出来几分平静,他大概无数次构造过这样的画面,所以当柳烟黛出现的时候,他没有任何波澜,看上去,他好像就是在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出现的一个平平无奇的伤患,过来处理一个平平无奇的伤口。
但是当他出现在这里,柳烟黛就知道他不安好心。
他现在虽然以一副受伤了的姿态坐在这里,但是任谁都知道,这不过是他面上的伪装。
兴元帝会无缘无故受伤吗?谁敢让他受伤?他受伤了又怎么可能会没有人来治!他不过是找了个理由,特意跑到这儿来碍眼罢了!
他就像是一头永远吃不饱的狼,只要让他找到机会,他就会扑上来,再狠狠地咬上柳烟黛的脖颈。
柳烟黛见到他的一瞬间,就觉得后背冒出一层冷汗,她下意识的想离开这里,但是脚下又生了根,死死的将她自己定在原地。
她想,她能跑到哪里去呢?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她一直就逃不掉。
楚珩之前早早与她说过的话在这一刻重新响起,之前,楚珩说,她还会跟兴元帝再见的。
如果他们再见,她不害怕,就正常与他来玩,见到人就行个礼,然后自己退下,如果害怕,就远远走开。
她在害怕和不害怕之间迟疑了一息,随后捏紧了手里的药箱,慢慢的走到了兴元帝的桌案前。
她不能害怕。
她知道,兴元帝就是来找她的,她躲了一次也有下一次。
他要来,她拦不住,但是她可以当他是另一个人。
柳烟黛白着脸走上来,将药箱放下,手脚僵硬的拿出里面的东西。
止血粉,干净的白色细布,**粉,还有太大创伤所需要的缝合线。
所有东西都齐刷刷摆开后,柳烟黛给他处理。
他的伤用不上缝合线,只需要先糊上一层止血粉,后用细布缠住便可。
柳烟黛垂着眉眼走过来。
她走过来的时候,兴元帝的目光不受控的落到她的身上。
她没有走,已经很出乎他的意料了,他是那样喜爱她,喜爱到可以放下帝王的自尊,也是那样害怕她会立刻转身离开,害怕到让他不敢看她的面,他怕与她对视的瞬间会惊到她,所以他只能低下头,看一看她的手。
她的手很好看,手指胖胖的,指甲粉嫩圆润,很肉感,捏上去手感很好。
他看向她的时候,目光便被黏在她的身上,他无法挪开视线,所以不由自主的,一点一点往上看。
手腕上,是一截小手臂。
她身形
圆润手腕上也有肉看着很可爱手臂上的衣服为了方便上药而往上提了些许露出来手肘以下白又粉。
在往上是一截细棉蓝色。
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蓝色比他见过的所有锦缎都好看上面的纹路被太阳一照就映照的格外清晰她身上飘散着一些药材的味道有点清苦但细细的闻又有一种草木的香气。
再往上是她圆润的腰腰上缠绕了一条白色的腰带腰带之上是丰腴的胸脯生过孩子的女人总比之前更饱满些在往上是一截细细的雪白的脖颈。
最上面是她白皙的脸。
她这些时日好像又养回来一些带着一点婴儿肥绸亮的发鬓在阳光下闪耀淡淡的泠光整个人瞧着像是一颗珍珠散发着柔软的光辉。
兴元帝本不想看她的面他怕吓到她但是当他看到她面庞的时候他已经无法挪开目光了。
他看她的目光她当然能够感知到但她只当没看到照例低头拿东西。
他的目光越来越炽热像是能烫**一样。
与此同时柳烟黛正拿起止血粉在他的手臂用力洒下。
止血粉落到伤口上会很痛。
这东西虽然能迅速止血使伤口快速愈合但是也刺激伤口比伤口上撒盐更痛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用木头筷子在伤口上用力戳戳戳的痛苦而且不是歇一会儿戳一下是一直戳戳到伤口好了为止。
柳烟黛为别人止血的时候都是小心放下的但是到了兴元帝这里她恨不得拿止血粉填满他伤口的每个缝隙。
她本以为兴元帝会痛会避让会说不出话来可是当她的手落下的时候兴元帝依旧维持着原先的姿势看着她半分没有偏移目光。
她的指尖有点凉给他包扎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碰触到了他的手臂她碰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兴奋地发颤。
他的烟黛他的烟黛他的烟黛碰他了碰他了碰他了碰他了!
她主动碰他!
药粉挥洒每一个缝隙都被填满了她好担心他受伤!
手臂上传来一阵剧痛但这痛楚之中又带着一阵愉悦他的呼吸因此而急促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被她触碰的滋味儿太美妙他好像都感知不到痛了只剩下那一点凉凉的感觉萦绕在他的皮肉上他的魂魄因此而颤抖。
甚至他还……
兴元帝不自然的调整了一下姿势。
每天的**没有白喝他现在进步很大。
这时候柳烟黛抿着唇从一旁拿起一卷细布缠绕在他手臂上。
期间两个人没有说过一句话她缠绕好之后就
当做没看见他一样,提着东西就离开了此处,反倒是兴元帝一直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
一旁的大太监见柳烟黛都去忙了,便小心行过来,在兴元帝的身后道:“圣上——柳姑娘走了,您伤口好些了没?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太监忍不住瞥了一眼兴元帝的伤。
昨天晚上,兴元帝回了官衙之后就开始发疯,半夜又跑到常善堂里来阴暗偷窥,好不容易天亮了,回了官衙,他竟然抽刀给了自己一刀,然后又来了常善堂。
这一回,他终于光明正大的见了柳烟黛一次。
大太监问完兴元帝的时候,听见兴元帝喃喃的说:“这细布——
大太监赶忙靠近,低声问:“圣上,这细布怎么了?
兴元帝的右手发颤的抚摸过自己手臂上的细布,语调诡异的开始发抖,他说:“这细布包的真好,你看见了吗?她包的好认真。
大太监定睛一看,没看出来细布如何,但看出来兴元帝双眼赤红。
大太监迟疑了一息,在说出实话被兴元帝一刀**和吹嘘一阵获得主上嘉奖之中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他果断道:“真是好认真的包扎啊!真是上等材料的细布啊!圣上,柳姑娘心里还是有您的!
兴元帝几乎要晕过去了。
他就说,他就说——
他正兴奋地发抖的时候,一旁的学徒笑呵呵的过来结账,收了他们半两银子——本来不应该这么多的,但谁知道药粉能用小半罐啊!这大户人家出来的姑娘就是不知道节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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