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祚雪》
第11章蛛丝
“什么事儿都仰仗我不好吧。”季邈看着他“求人不如求己我以为你会更加懂得这个道理。”
很奇怪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司珹忽然不做声了。
圆月高悬今夜无雪。司珹立在枯影里在这刹那显得遥远或许是因为他又被交织融合着的明暗模糊掉边界。季邈下意识皱眉直觉自己刚刚说错了话。
但就在此刻司珹笑起来。
“是世子说得对。”他话讲得缓语气也轻含混着像是想吞掉什么字藏住某些朦胧潮湿的秘密。
“求人不如求己我理应比世子更清楚这一点。”
***
抵达沈万良宅院时四下寂然屋内没了人又逢夜半透出股阴森鬼气。
季邈与司珹分行两路二人均没有再开口前者查侧房偏屋后者已经摸遍了后室书房。能想象到的机关淫巧无外乎瓶座书格屏风空砖可是竟都没寻到密道的蛛丝马迹。
季邈那头要查的房间多他结束时司珹已经坐到了后院尖亭石凳上不知从哪儿给自己沏了壶茶正小口啜着。那素白脖颈随他仰头的动作被拉得纤长茶渍紫砂的把手小巧被勾在指间空中注出一泓清透的细泉。
相当漂亮流畅的动作莫名透着点似曾相识。
季邈问:“你泡茶的手法是师从谁?”
“走镖路遥随便学点东西打发时间。”司珹说“怎么还用上‘师从’了?未免太瞧得起我。”
季邈瞧着他不置可否。
季邈自己也会泡茶还是儿时为讨父亲季明远欢心特意寻府里的茶侍大师学的。彼时他刚五岁依《景律典》正是启蒙初学的年纪但小孩早早央着为自己找了蒙训先生。
季邈聪明又好学肯下苦功夫临到五岁时已将《千家诗》与《四言杂字》读得七七八八。
他首次端茶**时是个晴天秋高气爽季明远书房外垂满银杏金黄熠熠。小孩跨过门槛将茶盘端到父亲跟前恭敬板正道:“父亲请用茶。”
那日的壶就是紫砂大景文人偏爱这种壶季邈便也用觉得总不会出错。小孩取火侯汤时季明远没有吭声临到了酌茶奉盏这一步他忽然开口:“紫砂易藏茶垢衍都那些迂腐文官却竞相追捧奉为雅趣。阿邈你也喜欢这样的雅趣吗?”
季邈慌忙拜下去
“你母亲生前偏爱紫砂觉得紫砂小巧玲珑通透。”季明远
端坐桌案,垂目打量着这位发妻所出的长子,“你倒同她如出一辙。可惜阳寂粗犷,养不了这样精巧的壶器。风沙一吹,就要碎掉。
小孩咬住唇,已将十指间抓着的衣袍揉皱了。
季明远勾手,一口饮尽了:“下回换成漆壶,武人从小便要有武人的样子。
那回忆里的孩童走出书房,旧日就随满院银杏一同凋谢了,寒冬的风卷来碎雪,落到院内司珹的颈间。
白细的颈,雪粒瞬间就融进皮肉里,洇出润泽的一线。
季邈心间涌动着一种莫名,却辨不出那是什么,只好讪讪地问:“你喜欢用紫砂?
“谈不上喜好,却也不讨厌。司珹说,“器具而已,不过我从前用不上,今日好奇罢了——沈万良这院子不大,值钱阿物却不少,瞧着没少投机取巧。
他顿了顿,莫名道:“只有漆制的壶,我不喜欢。
这句话没头没脑,季邈却咂摸出点怨愤,可惜对方情感的流泻若昙花一现,很快又无踪可觅了。
季邈长腿一跨,坐到他跟前,随意抛了小块石子在指间玩儿。
“沈万良蛀在阳寂这么多年,竟连密道都凿通了。季邈摁下石子,将话题引回正途,“此事是我失职。
风止了,院内落雪声也歇。司珹抬头瞧他,淡淡道:“将军怎么什么事都爱往自个儿身上揽。粮长从不向边军述职,这事要怪,也得怪阳寂衙门管理有疏。
“年年种粮下发卫所,肃北王府总得派人看着。既是体恤,也为监督。季邈说,“例如今岁,主动请缨的便是阿
季邈话说到这里,忽然止住。
司珹却抿着茶,佯做不懂地追问:“阿什么?
他想让季邈亲口说出季瑜的名字来。
可是不出所料的,季邈岔开了话题,起身间将那桌上小石头随意一抛,摆手说:“同他没关系,他才多大啊。回头我问问汤禾,此次随行分粮的军士还有哪些人。
司珹掀眼瞧他,还想再逼一把,可冷不丁的,石子落地的回声吸引了两个人。
声音来源处,是口黑峻峻的井。
这井落在后院西北角,井口没覆雪,却湿漉漉的,应是洒了盐,作出日常使用的样子。司珹捏着茶盏来,分毫不犹豫,直接丢了进去,随后便是一声脆响,薄瓷四分五裂。
井是枯井,下面没水。
二人立刻伸手,几乎同时攥着了打水用的粗井绳,两手相覆间,季邈的掌心温热,透出股少年人的活劲儿,司珹像被烫
着一般当即蜷缩了下。
好在季邈没注意他动作很快率先下到了井底司珹随行其后吹亮了火折子幽深井道终于显露
二人对视一眼向前寻去。
暗道粗糙壁道杂乱裸露土石幸而没有分岔。行走间尽头隐约浮现乱音窸窸窣窣地响着像是什么动物在刨墙。
临到近了动静骤停接着一声惊呼又骤然归于死寂。季邈立刻夺步上前在火折的余光里堵住了蓬头垢面、仓惶捂嘴的沈万良。
这位阳寂粮长蜷在角落膝裤肘袍均蹭破了十指也挖出了血。司珹无声地走过去瞧见扇已经打开的门可那门后紧挨着另外一扇乌木沉厚外覆铁皮竟需要双方协力才能成功贯通暗道。
沈万良手里显然只有一把钥匙。
另一把钥匙会握在嵯垣人手里吗?
“暗道凿得这样深不在一朝一夕。”季邈蹲在沈万良跟前他说话声沉缓听不出怒意反倒更叫人害怕。
“费了不少功夫吧沈大人?”
“世子爷!”沈万良瞬间跪伏下去头磕得邦邦响“世子爷明查卑职卑职”
忽然间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猛地止住啜泣仰头间面上污血纵横:“此事全是卑职一人所为!卑职猪油蒙心是杀是剐今都认了!但求世子爷网开一面我城外祖宅内中还有老母她已年过七十瘫在床上没几年可活了啊世子。”
沈万良话到这里竟然哽咽得说不下去他已涕泗横流胡乱抹了把脸又重重磕下头去。
站在一旁的司珹忽然凑近了他俯身间靠近沈万良柔声问:“在下方才在屋顶听得囫囵沈大人现在这番话似乎有所不同了。”
沈万良止不住发抖他牙齿都打颤不可置信地看向司珹。他已年近五十此刻猪猡似的缩成一团慌张道:“不不那都是、都是为了稳住那嵯垣蛮人!”
“可我还没说究竟哪里不同呢”司珹扑哧一笑“沈大人您急什么?”
沈万良筋骨一软瘫倒在暗道间。
***
司珹与季邈从肃远王府地牢出来时天色已熹微。
沈万良惊骇交加一口气没上来竟生生口吐白沫抽搐过去。二人将其带回王府季邈又暗寻了大夫诊治人好歹救了回来虚虚吊着口气关在地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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