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珠衔鹤》
两条鱼活蹦乱跳的,实在难拿捏,张顺刚才便用草绳将鱼嘴挂住,自己提了一条,彩蝶和翠蕊合力提另一条,走进堂屋里来。
褚氏和姑夫人沈睦蔼看过去,但见那鳜鱼个头饱满,鱼鳞新鲜发亮,鱼身得有近一尺长。
虽说沈府后院的凌烟湖确实水草丰盛、水质清澈,可就这几奴才的三脚猫功夫,褚氏不用猜都知道两条鱼怎么来的了。
必是趁着姳珠打盹儿,拿外头买回的鱼现成挂上的钩。
不过褚氏打量那张顺机灵的模样,心里却觉得他事情办得好,懂得为主子着想。
湖边蚊子毒,日头晒,褚氏自己也舍不得娇贵闺女为了钓两条鱼儿,耗时又费力。
褚氏便抿了口茶水:“这就是姳珠钓上来的肥鱼了?真叫鲜活,你们且将一条提去厨房灶上,晚膳做了吃。一条由睦蔼你提回郭府去,说是姳珠祝表弟金榜题名的心意。三个自去找管家领赏钱吧。”
张顺、翠蕊和彩蝶眼睛一亮,连忙施礼谢过夫人,将鱼提走了。
姑夫人沈睦蔼转过头来,说道:“难得姳珠一片热心,这礼我便替郭修收下了。说来今日与嫂嫂前去祈福,上台阶时嫂嫂磕了一下额头,我此刻想想,‘登磕’‘登磕’,念过来便是‘登科’之意,却也是吉兆。若郭修真能高中,我在郭家上下阖府面前,也算长了大体面。”
她说着,忽地一顿,连忙轻拍自己嘴巴尴尬道:“哟,瞧我这记性。嫂嫂褚家那边的二侄儿这次也参加殿试,我怎的只顾想着自家郭修,却忘了褚家的侄儿。怪我怪我,偏颇了!”
褚氏向来心宽和气,哪会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宽慰她:“为母心切,睦蔼何必自责呢。你又岂能不知我那令白二侄儿,平素哪有个读书人的样子,远不及你家郭修用心钻研。也就是今岁开科选举的名额多了,才叫他蒙了个贡士,等到殿试时,可就不知道结果如何。就连我自家兄长都不放在心上,哪个能怪你忘记了?”
沈睦蔼赶忙谦虚:“话不可说绝对,咱们沈家、褚家、还有郭家,本来就是姻亲连带的一大家人。郭修确然从小聪颖敏学,今年十七岁就考中了会试,这次无论是他登科,亦或褚二侄儿登科,全都是大喜事一桩,都须得摆酒庆贺,莫要区分谁家谁家的。”
话说得众人都欢快笑起。
沈姳珠坐在一旁听着,忽地记起来了一件要紧事儿。
二表兄褚令白是褚家大舅父的次子,今年二十二了,和大表兄褚令知的沉稳如山、脚踏实地颇为不同。
褚令白却是个风流倜傥、锋芒毕露的角色,素日没见他把什么较真,总与一群三教九流的朋友流连于勾栏酒肆,喝酒吟诗,生意心不专,功名无兴趣。
去年底,褚令白却忽然郑重宣布,他要参加今春的会试了。然后匆匆忙忙复习了两个多月,便赴了考场,或许是今科增加了名额,或者被他运气好蒙对题,竟然考中了贡士。接下来,褚令白便也要参加殿试了。只是沈姳珠前世只当他在游戏考场,送鱼时便没想起要送他一份。
但那次殿试,褚令白不知何故却几乎交了白卷,还被人从保和殿考场给抬了出来。原本贡士考完殿试的,基本都能封进士,然而他因为白卷,皇帝认为不敬,遂剥去了进士之名,只给他一个空头贡士。
这件事在锦安京里被人们当成笑料议论了好长时间,而褚令白更加肆意买醉。
过了许久之后,沈姳珠才在偶然之下,听到褚令白酒后吐露真言。原来是他爱慕上了陶大学士府的嫡小姐,才去参加科考的,可惜在听他说出口时,陶家小姐早已经成亲嫁作了人妇。
后来褚令白在京中待得无趣,便跨上马四处游历去了,沈姳珠与这位二表兄的交际并不多。
但她这会儿望着被提走的两条鳜鱼,却忽然生出了一计。
沈家与褚家乃几代的世交,沈家从祖父辈开始走上了官途,而褚家则是从曾祖辈起就从事的织布纺纱生意,并且一步步做成了如今跨越绸缎、胭脂宫粉、田宅商铺和珠宝多个行业的大商贾。
父亲沈仁谦与母亲褚宝靓成亲时,还只是个户部的九品芝麻提举,但父亲做事恪尽职守、尽心尽力。若是提举司里暂时资金周转不便,父亲时常瞒着母亲往里垫钱。
他就是个全身心扑在差事上,务实肯干,先他人之忧而后己的性情。垫钱这类事被大使发现后,大使便有意抬举他。
逐渐同僚们也都发现了好处,同僚也乐得有个兜里有钱、办差不计较的老好人啊。而且只要沈仁谦在哪个司里当职,哪个司的困难一定是最少的,效率一定最高,嘉奖也一定最多。
于是这样一来,步步累积,父亲沈仁谦就做到了如今鸿胪寺少卿,后来又升为三品鸿胪寺卿。
皇帝更是乐意有个这样的臣子了,国库若紧张之时,有个能够自掏腰包往里头垫钱,还碍于脸面不好意思催债,这得是多难得的一个活宝。
有时鸿胪寺的拨账到得不及时,父亲便去问褚家舅父先挪挪,舅父虽是个商人却有他自己的见地,这种事情无有不应之。
长此以往,父亲这个官当得那是,上有皇帝满意,中有同僚支持,外有口碑称赞。他沈家以及后面的褚家财资巨富,还不怕他贪赃,可谓令人心悦诚服。
而褚家舅父呢,也因着父亲的关系,得到了颇好声誉,即便商贾之家,却在京中官贵圈里自在走动,门庭若市。
及至重生前,沈姳珠才蓦然发现,太平盛世之年,沈、褚两家确实过得优渥安逸,悠然自得。
但一旦到了诸王争权的动荡时候,却成了浑身都是宝的两条大肥鱼,谁上位都想吞吃掉它!就如同灶房里的砧板,把鱼拍上去,说剁就剁了,毫无还手之力。
沈姳珠眼前不由浮现起,她刚重生回来时,睁开眼睛看到的那一幕画面。噼里啪啦甩动的鱼尾巴,光滑又富有鳞刺,即便翠蕊他们把鱼钓上来了,它左右摇摆便挣脱到了地上,想要抓住它,须得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还得小心自个被鱼鳞划伤。
这一幕,或者便是对她重生回来的警示!
沈、褚两家可以做肥鱼,可以人人觊觎想要得而分之,但绝不能再像前世那般安分守己、逆来顺受了。
需要变作那看似光滑好拿捏,实际却带着锋芒利刺的鱼,谁都想吃,谁都吃不着,吊着人胃口,谁上位都能巍然不动。
而这种改变,从现在开始便要筹谋起来。
前世谢宗焕能用三年多便扶持恒王夺权,以他的手段城府,留给自己两家的时间已经不算多了。
然沈姳珠在心里粗略把亲族过了一遍,竟然没有合适的人选。她父亲沈仁谦与庶兄,皆为稳妥夯实的角色;大表兄褚令知则一心钻营生意,四表弟褚令礼才十三岁。
能够胜任担负起官场应对角色的人,仔细想来,竟然却只有这位玩世不恭的二表兄——褚令白。
姑母的一番话,正好适时提醒了沈姳珠。
明日便是贡士们进宫赴考的日子,她要仔细回想,到底是何原因,让褚令白明明心系于陶小姐,却在考场上当着皇帝的面交了白卷,让人给抬出来。
这应当并非二表兄所愿。
沈姳珠须得想办法,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好将二表兄留于京中调理事务!
*
已近申时,姑夫人沈睦蔼坐在扶手靠椅上,忍不住地频频昂起脖颈,往进院子的方向张望。
她在等待兄长沈仁谦的下职回府,想打听一下宫中现在布置的情况等琐碎。
每届科考前后,都是鸿胪寺最忙碌的光景,尤其这次殿试的考生比往届都要更多。提前安排人员引考生入场,布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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