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藤花开》
民国三十四年七月,我随新一军回到广西南宁,装备反攻广州,不久后我调回重庆。
当月,国军收复益阳、赣州、桂林等地 ;廿六日,《中美英三国促令日本投降之波茨坦公告》发布,督促日本无条件投降,接下来可以说是好消息不断:
八月六日,美军在广岛投下原子弹。八日,苏联对日本宣战。九日,美军在长崎再投下原子弹,苏联红军出兵我国东北,对日本关东军发起猛攻;我全国军队进入大反攻。
八月十日下午大约五点五十分左右,我们在处里汇总当日的工作,刘科长忽然一阵风的跑了进来,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声喊着:“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
一位参谋打趣着说:“刘科长,什么好消息呀?是谁要请晚饭么?”
“日本,日本投降了!”
“刘科长,您这晚饭还没吃,就喝上啦?”那位正要继续打趣,忽然察觉什么似的,“您说什么?”然后猛地大喝一声:“大家安静!”
屋子里一下子就全静下来,似乎连心跳的声音都能听到,大家死死盯着刘科长,好像要把她生吃了似的。
刘科长一时呆住了,“你们这是......好吓人的。”
“刘科长,您刚才说日本那个,再说一遍?”
“日本,日本投降了呀。”
“刘科长,您这哪来的消息?这反攻没几天呀?”
“刚才通信科里值班人员汇报,说她们听到上清寺那儿来的消息,东京的英语国际广播里称日本接受《波茨坦公告》,无条件投降了。”
上清寺?求精中学?盟军总部?
这时几辆美军吉普车从窗外驶过,车上美国大兵兴奋的大喊大叫着:“Surrendered!Japan surrendered!Japan surrendered!”
“林科长,那些美国兵在喊什么?”
我泪水早已忍不住的奔涌而出,“他们在喊,日本投降了!”
办公室里再度一片沉静,然后又迅速热闹起来。
“快快快,打开收音机,听听整点有没有新闻!”
“调到重庆中央广播电台,把声音调到最大!调到最大!”
电波里传来播音员潘永元略显激动的声音:“各位听众,现在播送重大新闻……日本无条件投降……”
“哦!”我紧握双拳,用力挥舞着,大声吼叫着。“我们胜利了!”
不光光是我,这屋子里的每一个人,这整栋楼里每一个人,还有大门外的卫兵,都是泪流满面着,情绪亢奋着,或疯狂拥抱着,或上下蹦跳着,或拍手庆祝着,或大声吼叫着:“胜利了!”“日本投降了!”
附近街上行人被我们的举动吓了一跳,可他们听清我们喊什么后,他们也疯狂起来,大哭的,大笑的,狂奔的......
多年以后我还清楚的记得:一位光着脚板、面黄肌瘦、挑夫模样的中年人,把手中杠杠一扔,转身就往一条小巷跑,一边跑一边对着天空哭喊着;那声音悲戚中又有几分狂喜:“老汉儿,老汉儿,听见了哈?小日本投降喽!”
当天晚上,好些人守在收音机旁,19点、20点、22 点,就是为了再听一遍广播,我听说电影院里字幕上也不断播出日本无条件投降的消息,然后就是喊声掌声一片,甚至有些观众一看到字幕,就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中央通讯社的墙上贴出了“日本投降了”的巨幅号外,几位记者驾着三轮车狂敲响锣,街上的人很快多了起来,而且越来越多。所有人都是欣喜若狂或手舞足蹈的;《国民公报》的号外刚出现在街头,就被抢购一空。一些商铺忙着张灯结彩,然后敲锣打鼓的声音也四下响了起来,还有那鞭炮声,特别是那冲天炮声,似乎就没有停下来过;夜空也就如同白昼一般亮了起来,那是枇杷山、鹅岭、江北和南岸的防空探照灯在狂舞。
不知是什么时候,街上突然冒出了好多好多车来,什么卡车、轿车、客车、吉普车,等等,慢的如步行似的,好些卡车的车篷都收了起来,车上载满人,还有不少人试图爬上去,有些人就挂在车门边上;一些小孩不知从哪里找来洋铁桶,一边敲打着一边兴高采烈地的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也不知是从哪儿开始,突然就冒出了好多火把,然后就如同火龙似的,随着吼叫声、欢呼声一起,在游行的人群中扩撒开去,路边一些小餐馆了忽然就挤满了食客,干杯声,叫好声,猜拳声,就响成一片!
整个重庆疯狂了!我都不知道我是怎么回到家中的。
刚进门,我就看见二哥和母亲已等候多时,脸上写着激动和喜悦。没过多久,大姐也回来了,我们三姐弟点燃了香烛,齐齐在父亲遗像前跪下,泪流满面的磕头。八年了!我们终于胜利了!
恍惚中,我看见了父亲慈祥的微笑。
当我回到房间,已是凌晨三点。
我依旧兴奋的无法入睡。从罗店到鲁西,从湖北到重庆,再到缅甸,这八年以来所经历的一切,如放电影一般,一幕幕的在眼前浮现;我又取出芸儿的照片,放在手里细细端详。
芸儿,今夜无眠!
你应该也知道胜利的消息吧,这会儿你是否和家人在一起,开心不已?是否也和之秋一样,兴奋的睡不着?胜利之夜,你
是否也会像之秋一样,想起了彼此?
小城一别后,我们两这苦苦相互寻找,终将有一个结果了。
虽然此刻我们都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但之秋相信,我们一定会重逢的,会很快重逢的!
芸儿,等着我,之秋来了!
不知什么时候,我迷迷糊糊的睡去。
就和芸儿在梦里相见,在小城,在运河边,一起对古诗词来着。
芸儿依偎在我怀里,深情的看着我,笑着说:“当时明月在。我们一起来---曾照彩云归。”
十五日早上,我们全家又聚在父亲遗像前,并把收音机也抱了过来。我们知道十一点,也就是东京时间十二点,日本天皇会在广播读《停战诏书》,正式宣布无条件投降。而且上午十时,国民政府主席兼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公会亲到重庆中央广播电台,发表《抗战胜利对全国军民及全世界人士广播演说》,我们谁都不想错过这历史性时刻。
听完广播后,我们三姐弟一同给父亲上坟。
回来路上,大姐问起我和芸儿的情况。
“之秋,寻洪小姐一事,你有什么打算?”
“姐,我是这样想的。此前曾听张薇说过,梦芸她们一家在抗战期间内迁,而且梦芸曾多次出现在昆明,云南一带可能性较大,说不定就在昆明,只是不知在哪里;小弟想抽空先去昆明看看。”
“阿姐倒是觉得洪小姐未必在昆明,她最后一次去中缅运输局寻你后,你二哥还连续登报寻她一周,包括到红十字会那儿寻人,都无消息。这么说他们一家应该不在昆明。当然他们没看报的可能性也是有的,可如今过去差不多两年半了,却一直再无音信。你这样去贸然去寻,无异于大海捞针。”
“听姐这么一说,想想也是。那姐的意思是?”
“之秋,阿姐只是从姑娘家的角度来看的,洪小姐从远征军九死一生的回来,说不定还带着伤病,一个人无依无靠的,她会不会去找家人呢?如今抗战胜利了,和家人一道返乡是最好的选择,而且你们是在她家乡相识的,她若继续等你,那应该就在家里了。”
“这个我倒是想过的,国民政府应该不久就要还都南京,我们回南京后,自可去小城寻她的。不过,姐,若是梦芸继续等,您这是什么意思?”
“之秋,阿姐的意思是,阿姐是说万一啊,万一洪小姐一个人从缅甸回来,会不会......阿姐说是会不会遇到什么人,遇到什么事呢?”
“姐,您这么说让我越来越糊涂了。您的意思是?”我忽然有些不安了。
大姐长叹一声:“唉,之秋,阿姐就直说了吧。这事你还是要有个思想准备。若洪小姐继续等你,自是再好不过;可你有没有为她想想?她一个姑娘家,为了寻你,一个人跑去湖南,又一个人跑去缅甸!这么多年了,对你够痴情了吧,可是在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儿?当她一个人从缅甸回来,她自是知道远征军情况的,包括野人山什么的;到了昆明,她还寻不到你,她会多绝望?那个时候是最需要人疼的,最需要人爱的,她需要一个温暖的肩膀,一双有力的大手,为她撑起一片天。阿姐相信爱情,但阿姐要告诉你的是,之秋,若洪小姐因某事作出其他什么选择,你要理解的。真爱一个人,不管是否能在一起,都要让人家过得好好的,一辈子过得好好的。”
我听了一下子便呆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这些我怎么没想到呢?
八年了,好多事情都是从我的角度去想的,让芸儿等了我八年,我又能说什么?林之秋啊林之秋,你这不是太自私了?
大姐拍拍我的肩膀,继续开导着:“之秋,从最后得知洪小姐在昆明出现过,已经两年半了吧,此后再也没她的消息,这期间会不会发生什么呢?之秋,姐只是想啊,你今年虚岁都35了,如按你以前说的,洪小姐也31了,虽然战事的影响很大,可是之秋你想过没有?一个姑娘家如果年过30还未婚,别说她的父母,就她本人,要承担多大的压力?”
大姐见我心情跌入谷底,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之秋,你莫怪阿姐哈,阿姐还是支持你去寻洪小姐的。阿姐是想告诉你,这场战改变了好多人的命运,阿姐看过太多了!阿姐只是希望你有一个思想准备,若寻到洪小姐......且她还在等你自是最好,阿姐也是希望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我抬起头,勉强挤出一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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