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云城河边的后续，故今已经难以知晓了。

后背传来冰凉、冷硬的感觉，故今抬起来还没看清这是什么地方，否然推开她环起的手臂，从故今怀中退出来，快速跑开。

“嘶……”故今揉着一侧的肩膀坐起来。

这里青砖白墙，探头过去就是高屋大巷，人声鼎沸，和方才掉落砸中的破莲蓬船丝毫不像不说，较之阳云城黑木独户，秀气居多的商业街，更多了十多分的粗犷质朴，也更热闹多了。

故今扶着墙慢慢打量着，自然也没注意否然气红的脸，和一直没抬起来的头。

“你，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今皱眉转头。

这小孩又犯什么病。

“你，你……”

“你知道千里归音在房里，还带我跳下来，既不想让我获救，还不想让我联络师门！”

“千里归音，什么东西？”故今莫名其妙。

否然低着头，黑漆漆的脑瓜顶对着她，声音越来越大：“你还装傻！”

故今：“……”

小结：“千里归音是万象宗的弟子牌，可传音，知晓弟子安全，还含有一道攻击和一道结界，遇到危险时可出发。待下次回宗门再进行补充。”

“其实你们不跳下来，有千里归音也可以打败那些强盗。”

故今：“……你不早说。”

“不对……我救他干嘛，一来他本来就不领我的情，二来我本来可以甩掉他的！要不是因为他我一点灵力都没有，怎么可能还要跑？”

故今拽直了自己的衣服，看着耳朵也气红了，仍旧低着头的否然，心里狠嗤：“他倒是气性不小。”

“我有什么可装的，没用你那劳什子千里归音，不是也逃出来了，你该谢谢我，替你省了。”故今迈步向人声走去，不想和这小子吵有的没的，问清这是哪里更重要。

“可千里归音丢在那客栈！”

“那不是更好，赶紧回你的万象宗哭着再要一个吧，别跟着我！”

否然在故今身后抬起头，脸还是红红的，他抬起手背贴了下脸，咬着唇小声道：“才不会如你的意……可恶的妖。”

越向外走，越不可思议。

故今抬起手背，眯着眼。这里同阳云城的天气，日光，温度都有着不小的差异。阳云城在万象宗坐落的山脚下，微微拢着云层，日光不甚强烈，而这里的光却直直刺痛眼膜。

建筑大开大合，立得十分高耸，故今走出暗巷，日光骤曝，丝竹之器奏着，和着婉转女声，洒了过来。

“……”

她眯着眼，正对着一条宽广的河面。

原来不是全部的建筑都粗犷，眼前的画舫就十足精细气派。画舫被百花拥簇，不用细看，都能知道那朵朵花瓣定是留有露珠。百花之间是一排一排美人图，最下一排美人多又小，只能看到抱琴吹笛舞乐翻转各种姿势，越往上看直到第二排十二个，堪堪能分清圆脸瓜子脸鹅蛋脸方脸长脸桃心脸。而最上一排只有一张图，大小足够笼罩其下十二张。

画上是真真的美人，美人正在画舫最上层的舞台，踩着步移身。

故今向前两步正要细看，斜着过来两个人将她挤了出去。

“真乃天人之姿……兄台可瞧见船头正艳的牡丹？是在下所赠。”

“哦！称称称！真是大手笔。小弟不才，船中那簇洁雅的荷，是在下所献！”

“哦呦，雅雅雅！”

故今：“……”什么玩意。否然跟在她身后，见她脚步一停，也跟着停下，扫了眼故今，悄悄垫脚竖起耳朵。

那两人还在自顾自谈论。

“花魁不是擅长琵琶，今日怎一味儿舞？”

“哎呀，你那是老黄历了，擅长琵琶的是袖白，她最近不行，已经被退回十二牡丹，如今的花魁是聆音！”

“啊，聆音与袖白虽同为十二牡丹，可聆音之前平平无奇，毫无出色之处，没想到今日一跃竟是花魁了。”

“嗨，要不是我家女儿不争气，过不了掌眼嬷嬷，我定也是要不计代价送她进去呢！”

“哎呦，真是抱憾啊。”

此时花魁唱完拜谢下了台，故今凑上前，低声问：“敢问两位……此处是何地？”

二人还在回味中，被打断一脸不快：“你不知此处何地，怎么来的？”

故今：“……”反应还挺快。

“我本是要去阳云城，走错路了来到这，所以想问问。”

“阳云城？”两人互看一眼：“这里是周朝治下，兖州锡林城。”那人说完，胸膛挺起，自是骄傲自得之意在眼中流露。“这里离阳云城少说要走半年，我看你也是为了进抱春楼来的吧！劝你死了这条心！我们本地人都进不去，你……”那人打量了故今一番，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什么……”抱春楼一听就不是正经地方，谁要进啊？

“你什么意思？！”

“要走半年？！”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故今和腿边的否然对上眼神：“你怎么还在？”

否然头顶的玉簪对着故今，抿着唇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而故今……

她可太开心了。

这里既不用担心万象宗的人马上出现，还能随时甩掉这个拖油瓶，简直一举两得。

至于人生地不熟这件事……反正故今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在哪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和否然这厢对着，都不说话。那两人却脸色一变，转身走了，故今余光瞥见，回头一看，直接被一堆脂粉香味团团淹没了。

“抱春楼开了！别挤我，我这次肯定能选上！”

“哎呀，谁拽我头发？我梳了三个时辰！”

“袖白，袖白，袖白才是花魁！”

“庸脂俗粉，跑得再快又什么用？都比不过我！”

脚步声杂乱而过，故今缩着肩膀，一动不敢动，瞪大眼睛，直视前方，看着各色莺莺燕燕越过自己，竞跑一般奔向正对着河面，最高，也是这整街最引人瞩目的建筑。

抱春楼。

肩膀上不知是谁的头发，故今皱眉连忙抖抖干净，跟着其他人围过去，看起了热闹。

还不到午时，抱春楼二楼出现两名怀中抱着锦布的女子，素手一抬，锦布顺着二楼搭了下去。

“抱春撼春养春春春可得，领艺学艺守艺艺艺难求。”

一楼陆续步出女子，分边而立，穿着雍容的嬷嬷揣手而来淡淡扫视门外，叽叽喳喳的女子们瞬间停了下来，昂着脖子挺着腰，互不相让。

嬷嬷：“楼门已开，今日十个名额，舞者走左，歌者走右。其他艺者稍后。”

话音一落，不远处出现一顶软轿，围观的人自动散开，正在抱春楼门前排队的女子脸色变了。

“是郡守之女……如今她身份已经够尊贵了，怎么还来抱春楼？”

“哼，想攀仙家罢了。谁不知道抱春楼出了诸多仙君娘子，枕边风一吹，宗族都脱离肉体凡胎，尽享仙家待遇。”

“郡守这也太……这下闹得人尽皆知。”

“这下好了，本来是十个名额，又少一个。”

轿中人绣花鞋踏地，那些女子的担心不无道理，但在回楼的花魁聆音的映衬下，黯然失色了。

画舫早已停在岸边，两小童粉雕玉琢，各提一花篮，边蹦跳嫩白的小手自花篮中扔出一把花瓣，各色沾着露珠的花瓣纷扬而落，若隐若现一张秾艳芙蓉面。

远看净似莲，近看难辨妖仙，偏她嘴角带笑，两份欲语还休的羞怯，似是时时刻刻看你。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聆音看到了自己。

“她一定是有话要对我说，只是此刻人太多。”

故今瞥了左右直愣愣的眼神，看着人们不由自主追着聆音的脚步，挑了挑眉。

花瓣为聆音铺就一层花毯，胭脂色的素纱衣落在她身后，扫拂过落地的花瓣，也扫过两侧人的鞋面，那些脚步迫不及待想踩住一扫而过的胭脂素纱，哪怕阻一秒聆音的脚步也好，却永远追不上那道婀娜的身影。

门前的女子激动起来，揪皱胸口的衣服：“啊，花魁聆音太美了，我想成为聆音！”

胭脂素纱终于落到了花瓣之上。

聆音停住脚步，螓首微转，柔柔眼波笼罩那女子，一笑：“为何要成为我，你本就很美。”

女子：“……啊啊啊啊啊啊啊！”

人们顿时沸腾，哪怕聆音进了抱春楼仍旧堵着门。

故今抬腿拍了拍被踩得生疼的脚，面无表情。

作秀。

花魁造势，饥饿营销，舆论导向，海选选秀，什么玩意。

她向身后看了一眼——————否然躲在她身后，宝贝着他那双只有半个黑脚印的金丝靴子。

故今眼睛眨了眨。

虽然不知道这小子怎么在阳云城找到自己的，不过想来他也不会说，如果有什么事情能够绊住这小子，让他没空找自己不就好了。

看了眼热闹的楼前，故今转过身，弯了弯腰：“喂！”

否然向后挪了一步。

故今暗自撇了下嘴，突然正了正色：“哎，害你丢了千里传音真是不好意思，我真是不知道它没在你身上。不好意思啊。”

否然猫一样的眼睛张得滴溜圆，皱了皱眉，放松，又皱了皱眉，放松，最后维持在一个要皱不皱的表情上，似乎不理解这些话怎么会从故今嘴里说出来。

故今弯腰视线和否然齐平，低垂下眼，面上有几分愧疚：“这事是我不对，而且我想了下你说得对。我已经自由了，你还没有性命无忧，确实是我亏欠你。嘶……哎。”

“那乌篷船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机关，把我们送来这么远，我们是想办法要回去的呀。这里离阳云城要走半年，我们得好好想想了，要快点回去肯定需要路费，你的储物袋……也都落在了客栈，当务之急我们要先想办法挣钱。”

她对上否然犹疑的目光，诱导道：“你说对吧？”

否然：“……”

说得当然有道理，但是妖怎么会这么好心。

“你怎么这么看着我，亏欠你，可是你说的。而且我们还结了捕灵阵，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如今我可是想通了，我们两个要在外不知道会遇到多少今日的情况，不如早点回到万象宗的地界安心。”

提到万象宗，否然咬着唇，终于点了点头。

故今翘了下嘴角，又压了下去，回头看了一眼，继续道：“挣钱，我有办法，跟我来。”

否然顿时又警惕起来：“什么办法？”

故今拍了下否然后背：“哎呀，放松！”

她笑了笑，墨色的眼中流露出一丝绿芒：“我都说了，”

“我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

抱春楼门前，女子和人都散的差不多了。

嬷嬷正要进门，突然被一极其高挑的女子拦住了去路，嬷嬷吊着眼睛向上一看：“你也要进楼？今日结束了。”

故今一笑：“嬷嬷误会，不是我，是他。”

她向前一推，否然别扭着身子向前颠儿了一步。

嬷嬷眼睛一亮，而后看了眼故今：“什么意思。”

故今暗自摁住要跑的否然，微微躬身，口若悬河的拉踩：“我今日看到花魁身前的小童，您看都不及我这，呃我家的好看。花魁自然要配最好的小童。您看我家小然能当花童吗？”

听见“小然”二字，否然一僵，肩上的双手透过衣物传送着热度，他却觉得有两根长钉几欲插进肩胛，说不出的难受。

嬷嬷上上下下打量否然，挥开故今的手，绕着否然转了几圈：“好，不错，你要怎么进楼？活契？死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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