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离蹙眉凝着乌烟瘴气之所，眉眼微沉，这到底是赌坊还是纺纱坊。

春桃见状，上前一步，掩唇轻咳两声。

里头人听到声响，立即停了动作，顺着光线瞧见外头立了个女子，女子一袭窄袖对襟上衣，下配青色褶皱襦裙，她身量纤纤，面容姣好，正神色不虞的觑向几人。

衣着藏色宽袖广身衣袍的中年男人率先反应过来，立即绷直了身子，巧妙地将手头里的骰子藏于袖中。

姜照离的视线在几人身上来回环绕，一共六位管事，加一位坊主，很好，全部到齐，皆在里头赌。

染布坊共分为六个部分，每个部分设有一个管事，分别是整理原料部分、纺纱部分、织布部分、染色部分及漂洗与晾干部分，而坊主负责整体部分并及时将制好的布匹送至各个铺子中，亦或者别家定制数量的布匹及时交货。

“哪位是坊主？”春桃扫了几人一眼，绷着脸问。

“回二姑娘，小人便是坊主。”藏色衣袍男人站了出来，朝着姜照离随意拱了拱手，语气平淡，算不上多尊重。

姜照离凝着他，似想到什么，她扯唇一笑，眼中藏着旁人看不明的东西：“我认得你，郭道全，你当初跟了我父亲两年，如今一别十年，你倒混上了坊主的位置。”

当初他还是个跟在父亲身后打杂的普通工匠，父亲去世后，坊间主管或父亲身旁之人皆被换了一遍，唯独他，这人不过三十五岁，却总揽大局。

她之所以对这郭道全印象深刻，实在是这人牙尖嘴利、偷奸耍滑时曾被她亲手抓过，之后他拒不承认，用巧妙的手段扭转了局面，父亲过世后，他的事便不了了之，未曾想竟成了坊主。

郭道全面容温怒，一副姜照离侮辱了他人格的沉痛模样，负屈衔冤道：“二姑娘该不是说小人这个位置来的名不正言不顺吧？那小人可太冤了，坊中规章制度明了，二姑娘大可去瞧，小人是靠自己本事上来的。”

“旁的我不说，但论织布手艺，坊中没人能比得过小人。”

“二姑娘，现在不是十年前，小人也不是曾经那个什么都不会的打杂的。”

姜照离挑眉，觑向他的眸中带着丝丝审视与探究，仿佛要将他剖析到底：“是吗，郭坊主口气未免大了些吧，方才我进来时瞧见几名女工匠手艺出彩且娴熟，为何这些管事中，无一名女子？”

郭道全闻之，似听了笑话般与这些个管事面面相觑，各个都带着讥笑嘲讽：“二姑娘可真是说笑了，女子如何能当得了重任。”

姜照离凝着几人，双眸透着丝丝冷意，字字珠玑：“是吗，我也是女子，听郭坊主的意思我也担不了重任？我朝律法早就有规定，女子可从事独立的经济活动，亦可从政从商，怎地郭坊主似乎比编敕所还要懂律法？”

郭道全立即拱手，将脑袋伏的低了些：“小人没有这个意思，二姑娘多虑了。”

话是这么说，语气却无半点诚意与悔改，丝毫不觉方才说的话是错的。

春桃不知从哪搬来一把椅子放至姜照离跟前，姜照离顺势坐下，双手放至两侧，偏头与春桃说些什么，春桃点头，立即照做。

春桃跑到院中，拍了拍手，冲着院中忙碌的众身影高喊：“大家手头的活都先停一停，今日新家主立新规，与每个人都有干系，大家都仔细来听一听。”

闻之，众人皆面面相觑地走过去，如行尸走肉般毫无生气，只顷刻，织布坊里的三十名工匠一一到场，皆面无表情的听着这场闹剧。

姜照离眯了眯眼，玉手在椅子一侧轻轻敲击，唇角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那这第一把就先从染布坊开始吧。

郭道全瞧这阵仗，好言相劝道：“二姑娘，您让工匠们停了手头的活，误了交货的时辰可是要赔银子的。”

语罢，他开始着手掰扯：“这李家催的紧，宋家更是催的紧，里里外外足十几家，明日便要交货，没一分都是耽误的时间。”

话里话外，都在说姜照离耽误工匠开工，她摆摆手，睨他一眼：“无妨。”

这郭道全当真以为她不知坊中规矩，这宋家和李家与她姜家乃世交，只要她差人传话去，他们不会为难。

何况，这交货时辰没必要赶的如此紧，一般都会给半个月时间，据她所知，宋家与李家这批货也就十天前安排的，他们并不着急要货，仓库都有存余。

“来人，将这些年坊中支出的账本拿来。”

成婚后，她便一直在房中专研账本，如今也大低概摸了个透彻，织布坊近些年一直有人做假账，私吞了要交给朝廷的税银。

每次吞的不多，只二十两白银，日复一日，便是个大数目。

只顷刻，账本便递到姜照离手中，她淡淡暼郭道全一眼，见他面色平淡，毫无畏惧。

她只随意看了两眼，便将账本递给了一侧的春桃，春桃将账本塞于袖口中。

“我且问你们，工匠的银子每月几两？”

提到银钱，工匠们才稍稍抬头，觑向方才一直被他们刻意忽略的女子身上。

她端庄的坐在那儿，眉宇间透着股威严，目光如炬的盯着说话之人，她音色虽不高，却字字清晰，直达人的耳膜，宛如救赎般照射到每个人的身上。

一管事颤颤巍巍答：“回二姑娘，每…每月一两五千钱。”

姜照离皱眉：“一两五千钱？十年前还是二两，如今为何只有一两？”

“回二姑娘，是…是因为前几年纺织生意进账少，所以…”

姜照离：“所以你们就自作主张的降了工匠的月银。”她笑了笑，又问：“你们一个月几两？”

“回二姑娘，五…五两。”主管音色越说越低，如芒在背般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姜照离语气陡然锋利：“既是进账不好，你们几人的月银为何不降？”

那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洛城的百姓一年的收入平均在二十两银子左右，他们甚至还不及旁人的零头，想此，姜照离心中愈发温怒。

父亲在世时，这些工匠的月俸就已二两银子，如今十年过去，不增反降。

姜照离抬头，手指微弯的点了其中一位工匠：“你来说，他说的可属实。”

工匠胆怯地上前一步，闷声回：“属实。”

春桃见状，立刻端着架势说：“今日二姑娘来便是来为你们做主的，你们尽管说明委屈与不公，二姑娘作为新任家主，不会坐视不管，也不会叫你们事后受委屈，若你们今日不肯说，待二姑娘走后，谁还能替你们鸣不平。”

工匠抖了抖，微抬头，眼中似闪着希翼的光，可待看到一旁死盯着他的管事时，那抹光瞬间又黯淡下去，他低下了头，不知所措。

姜照离喟叹，她站起身，试着用感情唤醒他们沉睡十年之久的良知：“我相信你们其中定有人跟随我父亲的，我父亲是什么人你们都知道。”

“您是不是姜大爷的女儿？”有人犹豫几番，大着胆子问。

姜照离点头，直视那人：“正是。”

“父亲曾与我说过一句话，凡遇到不公者要主动告知，若说出后依旧遭受不公，那便合起伙来推翻这不公之人，自己做公道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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