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京城，万籁俱寂。

除了更夫那有气无力的梆子声，便只剩下风吹过高墙窄巷时，那如同鬼魂呜咽般的、空洞的回响。

“赐福”府邸，那座华丽的牢笼，此刻，却在最深的黑暗中，悄然打开了一道不易察觉的缺口。

在暗鸦手下那几名顶尖密探的接应与掩护之下，林渊、暗鸦、残月三人，如三道融入夜色的鬼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座被御林军层层看守的府邸。

他们没有走正门，而是通过一条只有暗鸦才知道的、连接着府内枯井与城中暗渠的秘密通道。

“大人，都准备好了。”

暗鸦的声音，在黑暗中，如同耳语。

林渊点了点头，他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家公子的锦袍，腰间只佩了一块看似普通的墨玉，但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眸子，却昭示着他今夜，绝不是去游山玩水。

残月，依旧是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她坐在马车的角落里，闭目养神，仿佛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但她放在膝上的那柄奇形短刃，却在偶尔漏进车厢的月光下，泛着幽冷的、饥渴的光。

“走吧。”

林渊淡淡地吩咐道。

马车缓缓启动，车轮被厚厚的棉布包裹着，行驶在青石板路上，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

它像一只夜行的甲虫，不急不缓地，朝着那充满了未知与杀机的琉璃厂，驶去。

一炷香后，马车，在距离琉璃厂尚有两条街的一处僻静角落，停了下来。

“大人，不能再往前了。”

暗鸦说道，“琉璃厂一带，遍布各方势力的眼线，我们的马车，太过扎眼。”

“嗯。”

林渊推开车门，率先走了下去。

三人步行，穿行在迷宫般的、黑暗的巷道之中。

暗鸦，如同一道真正的影子，在前方探路，他的身形与黑暗完美地融为一体，不时地，会做出几个极其细微的、只有他们才能看懂的手势，示意前方安全，或是，有暗哨。

很快，那家名为“静心阁”的香料铺，便遥遥在望。

与白日里那副门庭若市的模样不同，此刻的静心阁，门户紧闭，黑灯瞎火，看起来，就像一只在黑暗中沉睡的、温顺的绵羊。

但林渊知道，最温顺的表象之下，往往，隐藏着最致命的毒牙。

“我先进去。”

残月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

她看了一眼林渊，似乎是在等待他的命令。

“不。”

林渊摇了摇头，出乎了她的意料，“今夜，我们一起进去。”

他看着残月和暗鸦那略带惊疑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既然，是去取回我们的东西。那便，不必如此偷偷摸摸了。”

他竟是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迈开步子，大摇大摆地朝着静心阁的正门，走了过去！

“咚，咚，咚。”

三声极有节奏的、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在这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突兀。

门内，没有任何回应。

仿佛，里面真的只是一座空无一人的店铺。

林渊笑了。

他转过头，对着暗鸦，使了个眼色。

暗鸦会意。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指，在那扇由厚重门板打造的大门之上，用一种极其特殊的、蕴含着内劲的指法，轻轻地，敲击了三下。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动声，从门内响起。

那扇看似坚不可摧的大门，竟是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一股比白日里，更加浓郁，更加复杂的混合香气，从门缝中，扑面而来。

那香气，初闻，沁人心脾，让人心神宁静。

但仔细一嗅，却能从那宁静的底色之中，闻到一丝，极其细微的、像是毒蝎尾针般的、危险的甜腻。

“大人，小心，香里有毒。”

残月立刻，低声提醒。

“我知道。”

林渊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惧色。

他从怀中，取出三粒小小的、碧绿色的药丸，分给二人，“含在舌下，百毒不侵。”

说罢，他率先迈步，走入了那片充满了未知与杀机的黑暗之中。

店铺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所有的窗户，都被厚厚的黑布遮挡，不漏一丝光。

然而，就在他们三人全部进入店铺，那扇大门在他们身后再次无声地关闭的瞬间。

“啪。”

一声轻响。

店铺的四角，竟是同时，亮起了四盏由夜明珠制成的、散发着幽幽绿光的气死风灯。

灯光之下，只见店铺的正中，不知何时，已经摆上了一方茶几，两张坐榻。

一个身穿灰色长衫、须发皆白、看起来如同邻家老学究般的清瘦老者，正跪坐在茶几之后，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茶。

“三位，既然来了，何不，坐下，喝一杯老朽亲手烹制的‘静心茶’？”

老者的声音，温润，平和，充满了书卷气。

然而，暗鸦与残月，却是在看到这个老者的瞬间，全身的汗**，都倒竖了起来！

他们手中的兵刃，早已握紧，一股凌厉的杀机，蓄势待发！

因为，他们从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身上，感觉到了一股，比他们之前遇到的任何对手，都更加深沉，更加恐怖的……

危险气息！

林渊的脸上，却依旧挂着平静的笑容。

他竟是真的走上前，在那老者的对面，坦然坐下。

“晚辈林渊，见过老先生。”

他对着老者，拱了拱手，“不知老先生，高姓大名？”

“呵呵，不敢当。”

老者为林渊，斟上了一杯散发着奇异香气的、碧绿色的茶水，笑道，“老朽，不过是这间铺子的一个账房先生罢了。姓石，石头的石。”

“石先生？”

林渊端起茶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赞道，“好茶，好香。想必，这便是那本，记录了无数达官显贵、生死荣辱的‘账册’的味道吧？”

石先生那双浑浊的老眼，微微一眯，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的光芒。

“林大人，果然是快人快语。不错，那本账册，确实就在老朽这里。”

他竟是，就这么坦然地承认了！

他从身旁的柜子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与残月之前所见，一模一样的包裹，放在了茶几之上。

“大人想要，拿去，便是。”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林渊的心，却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他知道，事情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没有去碰那个包裹，而是看着石先生，微笑道：“先生如此慷慨，倒是让晚辈有些受宠若惊了。只是不知，先生，可还有什么，附加的条件？”

“条件，自然是有的。”

石先生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古寒冰般的、刺骨的冰冷。

“老朽的条件，便是……”

他的话，还未说完！

他那只端着茶壶的手，手腕，猛地一抖！

一道碧绿色的、细如牛毛的水线，竟是从那壶嘴之中，如同一道最恶毒的暗器，朝着林渊的面门，激射而来！

与此同时，店铺的四面八方，那原本挂着香料的墙壁之上，竟是无声地滑开了数十个黑洞洞的机括孔！

“咻咻咻咻！”

漫天的、淬了剧毒的破甲箭矢，如同暴雨一般，从四面八方，朝着林渊三人，倾泻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