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雨》
-09-
走到屋门口的时候,蒋晓先情绪已经恢复了些许,简单地向她介绍了一下大院的环境。
蒋家目前所在的是总部下属的第一干休所,住在其中的都是一些年高德劭的功勋老干部。除了三栋五层办公楼外,其他统一布局的都是三层小楼,供退休老首长们全家居住。
“你的屋子已经提前让人给收拾出来了,二楼东头的一间,跟我挨着。本来是我爸留给小妈家的亲戚住的,后来得知你要来,就让她腾了出来。”一顿,“腾出来好呀,谁稀罕跟那群乡下人挨着住,吵得要死。”
“……”
聂宇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话。
是庆幸自己跟所谓的“乡下人”抢房间成功,还是慨叹自己还没来就可能因为一间房得罪了这个家现在的女主人呢?
“进来呀。”
见聂宇在门口停顿了下,蒋晓先有些不明所以地向她招了下手。聂宇微微一笑,迈步进屋。
以前在读书之余闲暇的时候,聂宇跟着奶奶看过几部电视剧,在里面看到过几幕老首长或者老干部家里的相关镜头。当时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踏进这样的家里来,亲眼见证。
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这是聂宇进屋环视一圈之后,脑海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随即视线一转,她看着小宋扶着姥爷从二楼下来了。
快一个月未见,姥爷蒋铸比在照山时看起来苍老了一些。难不成,是回来这些天过得不舒心?
“爷爷,我爸把表姐接过来了。”蒋晓先凑上前,笑着说。
蒋铸瞧聂宇一眼,点点头没接话,停顿两秒,问:“你爸呢?”
“您说呢。”蒋晓先故作哀怨,“这不刚回来,连家门都没进呢,就抱着晓南去见小魏阿姨了。”
小魏阿姨,即魏莹,就是蒋晓先后妈的名字。在老爷子面前,她是不会没分寸地称呼她“小妈”的。
“行,让他去吧。”蒋铸说,“省得你弟在家里老是哭闹,搅得谁也不安生。”
这话,隐隐有替蒋云鹏开脱的意味。蒋晓先听出来了,也不再在这件事上做文章,而是将聂宇推了出来。
“我也是这么说,所以就把给表姐带路的活儿揽过来了。”
蒋晓先故作亲热地挽上了聂宇的胳膊,蒋铸此时终于又看她一眼,然后说:“比去照山那会儿瘦了点,这一个月过得不踏实吗?怕我食言不派人去接你?”
这话,像是试探又像是开玩笑。
“不是。”聂宇笑了下,有些惭愧的样子,“我是在想,该怎么努力学习考取一个理想的大学,才能不辜负姥爷您着意栽培我的苦心。”
“想出来了么?”蒋铸追问道,“虽然你打小没在我身边长大,但我对你的要求跟家里其他孩子可是一样的,那就是不能让我做赔本的买卖。”
在战争年代,蒋铸管过很长一段时间军队的钱粮问题,所以很多人都说他喜欢算计——褒义层面的。这个习惯保持到现在,以至于他对孩子们也很讲究这些,凡是被他资助过的子侄或者孙侄辈,都被他要求一定要做出成绩来。
“我知道,我会尽力的。”
聂宇认真表示道,蒋铸见状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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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在爷爷面前表现,蒋晓先陪着她上了二楼认了房间,然后又帮着她一起归置东西。当然,关上门之后,她主要是负责动口,而聂宇负责动手。
“听我爸说,你是过来复读准备再参加一次高考的?听说你在旬城的家庭条件也还可以,为什么非要来燕城复读?他们付不起你的学费?”
蒋晓先随口问着,语气里辨不出是真的好奇,还是隐隐嘲讽。
“付得起。”聂宇说,“但燕城的条件跟旬城不一样,这里有我老家没有的。”
“你这口吻,跟小妈老家来的那些人真像,他们也是这么说的。”蒋晓先笑了下,“所以啊,他们每次走的时候都是大包小包的。如果可以,他们简直想把整座百货商店搬回去。”
“……”
这一次聂宇听明白了,蒋晓先就是在嘲讽她。
“那这应该就是我跟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她微微笑着,说,“我只想带着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离开。”
“……”蒋晓先噎了下,没再说话,只是对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
接下来半小时,蒋晓先安静多了,待聂宇收拾好房间之后,她一刻也没多待的离开了。在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聂宇终于能歇一歇了。她拉住桌前的那把椅子坐下,整个人身心俱疲。
对于来燕城之后的生活,她事先设想过很多次。可只有亲身体验了,她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太简单了。这里,好像没一个人欢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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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宇在房间里休息了快一个小时,直到警卫员小宋上来敲她的门,通知她下楼吃饭。聂宇立刻披上了自己的外衣,走出房间后探头朝下一看,发现客厅里多了几个人,正是蒋云鹏带着他的妻儿回来了。
蒋云鹏的再婚妻子魏莹,在婚前只是军区总院的一个普通小护士。结婚之后,蒋云鹏托人将她调到了干休所的保健科,在里面充当一名护理人员,每天的工作就是给老首长量量血压配配药,比在医院的时候不知道轻松多少倍。即便如此,蒋云鹏仍是不知足,想给她运作一个官职当当,老爷子蒋铸听说之后将他大骂了一顿,魏莹也在枕边劝丈夫,说留在他身边就很知足,这才让他作罢。
由此可见,魏莹是个聪明人。嫁入了蒋家这样的家庭之后,也依旧老老实实勤勤恳恳地去上班,遇事懂得退让,不去抢风头。若不是这样的品性,蒋铸也不会松口让她进家门。更令人羡慕不来的是,老天似乎也特别眷顾她,让她一嫁进蒋家就有了身孕并平安生育,且还是个男孩儿。如此,魏莹在蒋家的地位算是彻底稳固了,要知道这个蒋晓南,可是蒋铸目前唯一的孙子。
饶是如此,魏莹为人依旧谦逊温和。就比如此刻,她不是楼下客厅里唯一一个听到聂宇下楼的脚步声的,却是头一个来跟她打招呼的。
“这就是聂宇吧,小姑娘长的真漂亮。”
魏莹此时刚三十出头,穿的却有几分老气,行事作风也颇为稳重。聂宇不觉得她称自己为“小姑娘”有什么违和之处,闻言笑了笑,称呼她道:“舅妈。”
这一声唤,让客厅里的两个人脸色微变。一个是魏莹,另一个自然就是蒋晓先。后者正陪着弟弟和父亲疲惫而麻木地在爷爷面前扮演“膝下承欢”,听到那声“舅妈”后,整个人都支棱和抖擞起来了,活像一只炸毛的刺猬。
聂宇对此不以为意。首先,她对舅舅的上一任,即蒋晓先的亲妈,没有一丝感情,这声“舅妈”叫谁不是叫?其次,魏莹是经老爷子认可娶进家门的,又被蒋云鹏捧在手心里宠着,他们两个都没意见,你蒋晓先算老几呢?最后,连你都不敢当着家里的人面儿叫她小妈呢,还敢来指望我?
想通这些,聂宇笑的更真心实意了,这让魏莹十分感动。她上前来握住聂宇的手打量了她一番,眼睛里有掩不住的赞赏。
蒋云鹏任由她们两人互动一番,才抱起儿子,对父亲蒋铸说:“爸,小宇也下来了,咱们去吃饭吧。”
“成。”
老爷子在蒋晓先的搀扶下站起来了,却没动,而是盯着蒋云鹏看。蒋云鹏初还没反应过来,被妻子拉了一下衣袖后才骤然恍悟,急忙将儿子蒋晓南放了下来,并对他说:“快,儿子,咱爷俩比赛,看谁先跑到餐桌那儿。”
蒋晓南迈着小短腿跑了,蒋云鹏瞅他爹一眼,有些无奈:“爸,晓南才三岁。”
“三岁怎么了?晓先三岁的时候你也这么惯着她?”蒋铸瞥他一眼,“在我家里,没有娇惯孩子的先例,孙子也不行。都给我一视同仁。”
“行行行,我说不过您。”
魏莹又在向他使眼色了,蒋云鹏只得服软,欲上前亲手搀扶老爷子,被他一臂挥开了。
“我就更用不着你了。”蒋铸说,“反正你心里也早没我这个爹了。”
这下众人都听明白了,蒋铸这是在为今天下午蒋云鹏先去见了媳妇这事儿发作。在蒋晓先面前含糊其辞和稀泥是为了维护蒋云鹏这个当爹的面子,但蒋铸心里并非不在意这件事。蒋云鹏夫妻俩当即不说话了,眼观鼻鼻观心地目送着蒋晓先护送着老爷子进了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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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这顿饭还算是愉快的。蒋铸特意让聂宇坐在了他的身边,还给她夹了几筷子菜。见她吃的不多,还叮嘱小宋让保健医生再来的时候也给她把把脉,看胃里是不是有积食。聂宇对此感激不尽,解释了自己是因为晕机导致胃口不佳,才勉强让老爷子放心。
期间,蒋云鹏和魏莹都很上道地向她表达了关心,唯独蒋晓先没说话。闷头吃饭的同时,一个劲儿地给弟弟蒋晓南加青菜。然而蒋晓南不爱吃青菜,见碗里扒拉来扒拉去找不到几块儿肉,他不开心了,就冲姐姐嚷嚷了起来。
可当着老爷子的面儿,谁也不可能再把青菜从他碗里加出来,他必须都吃下去。认识到这个事实的蒋晓南崩溃了,丢下筷子就开始哭。
魏莹赶紧来哄儿子,想着法儿地让他把碗里的菜吃下去。蒋云鹏一边怪女儿给他夹这么多青菜,一边也跟着劝儿子,哄加威吓都用上了。饭桌上的氛围就此被破坏殆尽,蒋铸皱着眉头看了儿子一家许久,丢下筷子,打算起身离开。
魏莹这下有些被吓到了,不及蒋云鹏上前安抚,就见蒋铸又转过了身,目光在餐桌上环视一圈,最后落在了聂宇身上——
“吃完饭,你来书房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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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老爷子走后,饭桌上的氛围凝滞了一瞬,又很快被争吵打破。是蒋云鹏在斥责蒋晓先:“你给你弟加那么多青菜干什么?不知道他不爱吃吗?”
“不爱吃就可以不吃吗?到时候不吃菜光吃肉,爷爷又有话说了,骂他挑食。”
蒋晓先也知道自己做得有一些过了,但这个时候是不可能承认的。更何况,她说的也有些道理。
“是呀,晓先也是为了南南好,你就不要骂她了。”魏莹冷静下来后,劝解丈夫道。
蒋云鹏磨了磨牙,尽量把火气压下去。谁知蒋晓先听了之后,微撇嘴,骂了句“假惺惺”。蒋云鹏当然听见了,立刻就把筷子砸在了碗上,蒋晓先也不甘示弱,父女俩就这样杠上了。
聂宇在旁听完全程,不由加快了手中扒饭的动作。她想,还是尽快地离开餐厅这个是非之地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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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书房里,蒋铸正一边喝茶一边看新闻联播,见聂宇从外面推门而入,他瞧了她一眼,又很快地将视线挪回到电视机上。
“你现在体会到了吧,到哪里都是一地鸡毛。”
聂宇有些意外,没想到老爷子的开场白竟是这个。当初她去照山恳请他接自己来燕城的时候,理由之一就是家里的环境不利于复习。
“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不想深入讨论这个话题,聂宇一句话含糊带过,然而老爷子却不放过她。
“你这个语气啊,听起来真像个局外人,好像是来瞧热闹的。看样子,你还是没把这里当自己的家。”
蒋铸一边看着电视,一边点评她。聂宇心里咯噔了下,有些慌,又有些不服气。她不过才来几个小时,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有了归属感呢。更何况,要把她这里当家,得他们也把她当家人,不是吗?所有的一切都是相互的。
“我才刚来,需要适应几天。而且——”聂宇一顿,在蒋铸转过头来的逼视下,说出了下半句,“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这个。”想要家,她不会去找她奶奶吗?
蒋铸沉默几秒,关了电视,看着她说:“才说你两句就忍不住顶嘴,一点儿委屈都受不了,以后如何能成大事?我看你也别准备考试了,回旬城算了。”
“……”
聂宇不说话了。
严格说来,从小到大虽然明里暗里地被家里的两个婶婶针对,但因为有奶奶谢静芳的庇护,聂宇并没太过过忍气吞声的日子,基本有什么委屈当场就发泄了出去。所以老爷子现在这般教训她,也并非全无道理。她渐渐大了,不能再像小时候一般随心所欲和冲动。
见聂宇一脸低头受教的样子,蒋铸也决定适可而止。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不过也是让她尽快认清现实,不要对这里的环境抱有太大的奢望,否则到时候苦的可是她自己。若让他像谢静芳那样一门心思护着她,那是不可能的。
“好了,坐下吧,我有话要问问你。”
蒋铸软了口吻,指着一旁的沙发让她落座。聂宇不再有情绪,乖乖照办。
“复习的事你是怎么打算的?是准备自己来,还是在这里找个学校插班?”蒋铸问。
“我自己来吧。”聂宇说,“就是麻烦您帮我找一个地方,要安静一些的。”
这是知道家里难待,不想待了。
蒋铸笑一笑,说:“院里有个图书馆,只对咱们自己人开放。我让小宋给你办张卡,到时候你去那里复习,一日三餐都在家里吃。”一顿,“听说那边有个电脑室,你复习累了如果想去看看,我也可以让小宋替你安排。不过据说那里头是有门禁的,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去,你行不行?”
“我行!”聂宇斩钉截铁地答,她不就是冲这个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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