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冯春内息雄厚，这一句话荡在了水波中间，激起清凌凌的回音，落在众人耳中，只有沉默以对。

洛川毕竟是少年沉不住气，从出生起他便是天之骄子，如今却叫人三番两次羞辱与轻视，内心狂怒已不遏，就在江恕那声好字过后，他竟然忍无可忍，执剑纵身一跃，宛如一支离弦的箭，直冲春月宫那小亭阁而去！

他那把剑在空气剧烈流动中掀起了有些尖戾的爆鸣声，快到有些让人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洛川强悍赫然的身影顷刻间来到春月宫处，竟像是要劈翻这一群人的气势。

太快了，江恕只是立在原地，秀丽的眉眼里浮出了些许困扰，扫了眼近在眼前的洛川。

洛川冷笑：这废物来不反应，就要成了血泥。

他忽而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冲动的，不如在比武场上慢慢折辱他，最后才叫他极尽凄惨着死去，那才痛快呢。

然而，如此快意的畅想还没叫他痛快的笑出来，凌厉的痛楚，便已传遍了全身。

尖戾的剑鸣停下了，余音潇潇，惊惶不定，甚至叫旁人听了都要心生恐惧。

洛川十一剑，不出世的少年天才，玄冥真人的亲传弟子。

被江恕，捏碎了头颈。

死一般的寂静。

很难说这是什么场面，有些人心里模糊地划过了魔的影子，只是很快自己又否认：魔不是这样的。

魔修也只是不尊玄女，不受道法拘束。而魔修极重情与欲，这江恕却是冷心冷情的模样，眼眶有些木然地眨一眨，看了眼自己半边袖子的污秽，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脏了。”他静静地垂眸。

好烦。

他捏碎一个人的头颅，就像是一个孩童随手拆碎手里的玩具，索然无味地丢到一旁。

血腥味顺着江风，慢悠悠地飘到了每一个方向。

玄冥剑宗众人均是目眦欲裂，眼睁睁看着弟子死状如此凄惨而随意，那长老忍不住起身愤然叫道：“春月宫……你们欺人太甚！”

“那又如何？”

是冯春的声音，她瞧着竟是十分满意，微笑道：“你这徒儿不自量力，自己先过来下了死手，只是技不如人死了而已。”

倒也是这个理，比武场上不论生死，倘若方才江恕没有杀死洛川，恐怕死得就是他自己。

然而，叫人觉着万分诡谲的，却是那江恕的态度。

他就这么面无表情地做出此等残忍之事，好像根本没有任何理由，也不觉得这是什么让人震惊的事情，顺手而为罢了。

怜青叹了口气，从幽微戒里找了件衣衫，递过去让江恕换上。

而这个动作，却让那江恕露出了欢愉之色，方才还活似个什么只知杀人的怪物，转眼间满目春意融融，“这是你给我做的吗？”

这是春月宫库房里的衣服，怜青倒的确缝了两针——江恕太瘦了，衣服很难合身。她神色自若地点点头，“先换上吧。”

虽然可以施法清理一二，但满身的血污清理不干净，总觉得难受，不如就换一件新的。

江恕很是顺从地换上了新衣，又漫步回到怜青身旁坐下，漂亮精致的脑袋微微倾去怜青的方向，说得极为愉快，“谢谢你，我很喜欢。”

怜青斟酌道：“下次别再把衣服弄脏了。”

江恕却并不应好，而是慢吞吞着说了一句，“我会自己洗干净的。”

张见素敏锐地目光登时射向了怜青，本来怜青还没懂江恕那隐约的意思，被这么一瞪，脸上的表情立即就变得有些微妙。

这里所有人都在看着春月宫，然而她们竟然就像寻常闲话一般自在，好像刚才杀死的不是玄冥真人的亲传弟子，而是个什么不起眼的杂碎。

说话间，玄冥真人不知何时已然来到了那画舫之前，行了一礼后，极为屈辱地叫了一声，“神尊……”

神尊却恍然未觉，只是微微低着头，看上去像是在出神。

直到玄冥真人又出了一声，他这才抬起眼睛，目光略有迟疑，“你有何事？”

修仙人外表的年纪，是随着心态而流转的，这玄冥真人少见的是个胡子花白的老人，一张脸看着倒是极有精神，咬牙掷地有声道：“还请神尊替我玄冥剑宗主持公道！”

门派中最年轻有为，甚至隐约有继承人风范的弟子，就这样轻飘飘的死了。

实在是件无法接受的事。

众人看过去的目光略有怜悯，都在静静等着江砚白的处置。

“此战，是春月宫人胜。”江砚白淡声说道，“若是春月宫再胜一局，接下来也不必再打了，只等明天争夺魁首便是。”

这一声过后，并没有后续。

玄冥真人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感觉自己老脸被摔了一地，忍不住颤声说道：“他杀我门下子弟……”

江砚白却是出声打断了他，“是。”

只有这一声‘是。’

语气却很冷。

明眼人都知道江砚白的维护之意，心头纷纷嘀咕了起来：沈念初分明还把维岳山门的令牌拿出来当做打赌之物，大家可是纷纷群情激奋。

可是维岳神尊不仅不计较，却反而还在护着春月宫。

江砚白看着面前单膝下跪的老人，语气依旧很淡，“玄冥，你门下弟子风纪不佳。”

玄冥真人的资历比江砚白还要老，平时江砚白也会尊称他一句真人，然而现在直呼其法号，实在是不留情面。

果然，他有责备之意，“你门下子弟不会不懂得问道争锋的规矩，然而先是出言挑衅沈宫主，”微妙的一顿，他继续说道，“又不等开战，私自下台搏斗，也不怕此举会伤到无辜者，实在是目无法纪。念在是初犯，业已身死，我暂且不追究他。但你务必要严加管束弟子，今年的月灵台，你就不必再去了。五年内，你们也不许再踏出玄冥山外一步。”

月灵台，是维岳山门的禁地。每年，维岳神尊会开放月灵台，请诸仙君们前去论道参悟。他是神尊，顶尖修士在他面前也是自觉不够看的。许多人只要去过月灵台一次，整个人的境界便能有大突破。

这也是所有人对维岳山门趋之若鹜极尽谄媚的原因。

那玄冥真人闻言，一口气像是要哽在喉头，剑宗人实在看过不去，有几个弟子匆忙过来，扶着似要气绝身亡的宗主匆忙离去。

真热闹。

向来喜怒不行于色的江砚白，难得今天会做出如此激烈的惩罚，禁足全门派五年……这跟要他们灭亡有什么区别？

唯恐触了神尊的霉头，此处一时间没人敢说话，只有冯春闲闲地搭着一条腿，“这小子狂成那样，我还当他是个什么了不得的货色。”

“行啦。”张见素塞了块小饼在她嘴里，“继续看戏吧。”

予乐悄声说道：“下一场不会还是我们吧。”

“谁知道呢。”怜青微笑道：“说是抽签决定次序，还请神尊封存了箱笼，一次两次是巧，总不至于还有第三次。”

这议论自然是落在了众人的耳中，他们亦是好奇着，纷纷将脖子伸长，去看那玉台。

放着许多玉签的箱笼，确实让江砚白设了法术，杜绝了故意作伪的可能性。

然而……这箱子在被呈上来之前，就已经悄悄的被做了手脚。

众目睽睽之下，那青鹤长老冷汗就这么滴了下来。

他硬着头皮拿出一张签纸，自己不敢看，只是让旁边小弟子念出来：“第三场是，——垂花谷，对春月宫。”

“噫——”

哗然声众。

还落了点鄙夷。

就算看春月宫不顺眼，但他们焉能不知，这就是针对春月宫的围剿。

本想让春月宫众目睽睽下被打得颜面全失灰溜溜回家去，谁想到头来却是这样的局面？

几个大宗门均是不出声，青鹤长老更是无地自容，悄悄去看神尊的表情——好在他没什么要追究的意思，只是略略皱起了眉。

“真巧啊。”沈怜青慢悠悠说道，忽而一嗤，“谁不知道这些大宗大门长年累月把控着各类灵脉资源，彼此间互通有无不许旁人沾染？有了那些实惠还不够，现在连个切磋比试的小把戏也要肆意玩弄，啧。”

此次来到青鹤山庄的宗门，有数百家之多。

除了那十来个大宗门，其余谁不是在日渐衰微的仙界艰难度日？捡一些那些大宗门里不要的弟子、灵脉，紧巴巴的过日子……

怜青此言一出，又是此起彼伏的：“噫——！”

“算了算了。”冯春这时候倒是打起了圆场，“又该咱们上去了。”

一连三场，从没有过的待遇。

虽说沈念初刚刚骗了大伙儿不少钱，但此刻满场中，却是盼望着她赢的人更多。

两人还在说着话，忽而有个身量娇小的姑娘走过来，拘谨着递上一封信，“我是懿州慕容家的，名唤慕容月，这是我的引函。”

她略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能否拜入贵派门下？”

阿洛立即收下了她的信，极其热络着招呼她坐下，迫不及待看向沈念初，“宫主……”

“我知道了。”怜青亲和道：“春月宫在不日会有内门弟子的入门试炼，届时希望你能过来一试。”

慕容月开心地应了一声好，很快又有几个人跃跃欲试着投了引函，均被张见素收下揣在了怀中。

而垂花谷，却迟迟没有商定好由谁上去应战，青鹤长老催促了好几声，他们这才推出了一个怯弱的弟子出来。

那个女子看上去十分不愿，而且穿得不过是外门子弟的粗布短衫，脸上有着常年受欺负的窝囊神色，不断对着自己宗门摇手拒绝，却被什么人贴着耳朵边阴狠地说了一句话，这才不情不愿这上来了。

——江恕方才给所有人，都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恐惧。

春月宫的这些人，看上去花拳绣腿的，很像是那些只知追求风姿谪态、根本不通仙脉的凡人。可谁知道谈笑之间，却能生生捏碎了十一剑的头颅。

并且，完全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太恐怖了。

谁都不想做第二个洛川。

张见素跃跃欲试，“我来吧我来吧！”

可她越是雀跃着自荐，那人便越是不敢点她，只怕她也像前头那两人一样，身怀秘功，那懦弱的眼睛只不断落在更为瘦弱沉默的予乐身上。

“让我来！”张见素有些生气了，“你为什么不选我？”

垂花谷弟子被她一怔，手指无意识蜷缩两下，终是不敢拒绝，最后只得应了声好：“好吧，那就请这位仙娥。”

张见素飞快闪身上去，做出个要大打一场的姿态出来。

她吃了江砚白内丹，也好歹当过数万年的神灵，这几个月来，冯春只是在教她如何将体内的法力运用自如罢了，她自己也摸不准如今到底是什么水平，便极为踊跃着要来实战。

拱手弯腰，张见素脆声说：“有请！”

对手才刚要学她的样子出来，她们却听见底下一声阴冷的声音，“打不赢春月宫的人，那你回去以后，就也别想活了。”

声音很低，但足够台上那两人听见。

张见素扭头望了他一眼，忽而把眼珠子翻上去吐出舌头，做了个极为可怖的鬼脸出来。

转瞬间，她又把头扭回去，抛着手里的剑说道，“咱们点到为止，分出输赢就好。”

垂花谷的这位女弟子极为谨慎的点点头。

一声筝鸣，标志着比武开始。

她们两个几乎是同一时间动了，荡开了极为狠辣的一招以后，又快速分开。

短短一息之后，却又再度金戈相击，只是张见素看着略有些忙乱，垂花谷的那位弟子却反而愈发游刃有余，一招一招接踵而至，身法极为灵巧。

“她没有法力？”怜青低声道，“是这样吗？”

辰蕴肯定地告诉她，“是的，她自身没有法力，全靠她手中那把剑自身的灵力，那大概不是她自己的剑。”

对面的人没有法力也就罢了，但张见素却也没有用法力，而是认真的与那人过起了招数。

她的身法不如对手灵活，实战经验也很少，乍看下来似乎是在落败的边缘，只是很快众人也就发现了，张见素不可能输。

她本身就是想上台与人打一场，并不着急分出胜负，可垂花谷人却逐渐体力不支，二人的情况一时有了反转，张见素还刻意收缓了力道，总也不肯下杀手。

眼见彻底无望，逼近对剑之时，那人垂泪颤声道，“仙君何必耍我。”

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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