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出来时，那人的车已没了踪影。

白亦行回到二楼卧室，屋里的陈设还是年幼时的老样子，桌面床铺秩序整齐，一尘不染。

何白二人相继去世后，她跟着老爷子居住了一段时间，等她大学一毕业便孤身前往澳洲继续求学。

那会儿她已经走出了失去父母的阴霾，而穆介之也已经在高盛站稳脚跟，老爷子其实有意让她大学毕业之后直接进公司历练。或许是太着急了，穆介之破天荒地到学校找老师关心她的成绩，得知她早已被澳大利亚一所学校录取，高兴地请她吃了顿饭，然后满是自责满是歉疚地表示自己忽视了她的成长，直言对不起死去的白纪中。

接着费尽心思旁敲侧击问她求学意向。何白去世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的确不爱见她，也不爱跟她讲话。可她也不傻，司马昭之心，她就算不想去，穆介之估计也会想办法送她离开新市，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让外界以为是她将人赶出去的，也落个自私刻薄的名声。

不过，她在专业上也确实需要更精进。

她出国后，鲜少维护新市的人际关系，包括老爷子。

所以连白尊华都说她有点狠心。

这下好了，她直接赖在老爷子这里不走了。每天跟在老爷子身后撵来撵去，搞得老爷子生物钟都不大习惯了，但话又说回来，老爷子也是喜上眉梢，不亦乐乎。

孟让照常给她汇报虎虎的情况，白亦行说：“我知道了，你别给它吃太多，现在体重有点高。在我回来之前，你要帮它减肥，体重必须维持在10-12左右，就这样。”

她撂下电话，把采摘好的无花果装进篮子里。

白武急匆匆递来擦汗的手帕，又双手接过篮子，小心扶她从果园出来。

瑞阳高升，老爷子靠在躺椅里，摇着蒲扇，慢慢晃。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从果篮拿出两颗无花果，过水冲两遍，兴高采烈地跑到老爷子身畔，递给他一颗，笑道：“您真是闲不住，这是又要改卖农副产品了么。”

果园占地近一百英亩，品种繁多，可供来度假旅游的游客采摘热带水果，体验田园生活农家乐。旁边开车不到半小时，便是云顶赌场，那些工作压力大的年轻人喜欢来这儿，能呼吸新鲜空气，疗愈心灵，说不定手气好，还能一夜暴富，也未可知。

白尊华给她扇扇风，瞧她小脸白里透红，又淌着汗，看了一眼白武，男人很自觉地搬来椅子和电扇。

白尊华笑：“你这丫头可别小瞧了我这些水果粮食。早些年，郭林陈李哪个不是靠着种植业发家的，熬糖的熬糖，卖榴莲的卖榴莲，割橡胶，采棕榈油。时代好喽，现在个个撇了粗布衣衫，摇身一变，成了穿金戴银的大老板了。”

她小时候可爱听老爷子讲这些老板的奇闻轶事，比做功课还认真。这无花果入口软糯，清香甘甜，咬一口汁水在嘴巴里爆开，竟也不觉得天气炎热了。白尊华宠溺地捏捏她的脸蛋，关心道：“头还疼吗？”

白亦行摇摇头，爹哋出事那阵，她头部重创，昏睡不醒，好不容易醒来，记忆又缺失。得知父亲真的去世，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相信，把自己彻底投入黑暗。

终日谁也不见，房门紧闭，床帘遮掩，醒了便哭，哭累再睡。睡不着的时候，她蜷缩在被窝里，颤抖不已，哀恸欲绝。

白尊华看着心疼啊，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无声地形影不离地陪伴着，互相疗愈对方。

她头疼的病也是那时犯下。

此后一段时间，睡眠要么沉重如铅，要么轻浅易醒，纵使醒来身体也是精疲力竭，连合眼的动作都是那样疲累。就这还算好的，如果做梦，必定跟白纪中何柔喧有关。

没出事之前的记忆都是完好无缺，眼中所见爹哋妈咪琴瑟和鸣，携手在蜂堡共进退。妈咪去世后，爹哋没日没夜一头扎进蜂堡，回回回来酒气暴戾，邋里邋遢。要不然就是坐在沙发里抽烟骂人，砸电话砸桌子，脾气暴躁。她不敢跟白纪中说话，却也只有那个女人去哄才好。眼睁睁看着他重新拥抱他人，她厌恶这样的爹哋。

乍然，四周又吵吵闹闹，风声，鸣笛声。她陷入了黑夜，像击剑一样尖锐的东西，狠狠地刺向她的心脏，她的双腿和身体都猛烈地抽搐。

我也死了算了。

我也死了算了。

她不止一次有这样可怕的想法，可有双手总是能先一步安抚缓解她的焦虑和害怕。

她跟自己较劲，脑海中有两个小人在打架。死了便宜他人，都是给别人做嫁衣，爹哋妈咪肯定也会认为她不争气，没出息。不死，囿于一时困境，只要冲破这关，她也没什么好害怕的了。

说得简单，她极力地想要记起那段缺失的自己，或是催眠或是药物治疗，只可惜尝试了这么二十多年，没一次成功的。

终于她放弃了。

头疼症状消失是在她正式微创业开始。

现在绝迹不复发了。

白亦行坐在椅子里，手一摊：“您看我这么健康就知道我好着呢。您也别光说我，您怎么样？我缠着您这些日子，您烦了吧。”

白尊华哈哈笑：“巴不得你在屁股后面跟着跑，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可别学那些傻孩子，报喜不报忧。”

白亦行呵呵笑，起身去洗黏糊糊的手。阳光下，冰凉的清水，荡了荡。白尊华不知何时到她身后，递给她一张名帖。

她擦了擦手，接过调侃：“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得这么隆重，专门写帖子。”

白尊华捏着蒲扇，同她边走边说，果园里的游客看到还冲老爷子点头微笑打招呼。

白亦行翻开看眼，是马国总理的生日宴会。白老爷子说：“与其说是生日宴会，直白点就是商业交流。我也好些年不参加这些个玩意了，人一多，我眼前就晃重影，烦。正好你去吧，多见见一些人，日后免不了要同他们打交道。”

“要是商业交流会，那也应该邀请了高盛吧，那她也会去吧？那三爷呢？”

“这种场合去的人，不是至亲至爱，就是行业尖端。你三爷，吊儿郎当不成气候，人家连他这个名儿都不知道。”白尊华漫不经心扇扇子，笑看他小孙女，“不止高盛，还有近日总被媒体问候的小马。除此之外，便是国外的几家对第三世界发展国感兴趣的机构。”

白亦行含蓄一笑，“说起马总，那也是很厉害的人。”

白尊华哼嗤：“暴发富也有暴发富的本事，或是厚积薄发把握机会，或是邪门歪道投机取巧。小马早些年起点低，家底薄，但赢在敢想敢干，才有今天成就。如果贪图一时的表面风光，再好的运气也会到尽头，恐怕事业难为啊。亦行，你要记住，商海世界，没有人能成为永远的行业标杆。”

就像手里的诺基亚手机，现在是行业标杆，难保将来不会被取代。

但永远有人是行业标杆。

她把帖子揣口袋里。

两人又到榴莲园区逛了逛，她饱餐一顿后，都没肚子吃晚饭了。

几天后，白武和她持帖如约赴宴。

生日宴在一处私人山庄，不过汽车不允许开上山，有专门的安保在山脚接应，还递给她一只黑色丝绸面具。

白亦行挑眉，看了眼跟前铁面无私的男人，似乎不戴上不准进场。

安保核对名单：“白老先生已经打过招呼，白小姐这边请。”

他们拦住白武，白亦行说：“武叔，你就在下面等着吧。”

她钻入黑色车内。

前头还有还好几辆车等着一起发动。

等了一会，车内温度太低，白亦行对司机说句：“不好意思，麻烦您稍等一下，我去我车上拿件衣服。”

不远处，穆介之从车里出来，正接过安保递来的面具戴上，她就见到白武凑上去说话。

白亦行想了想，还是钻入车内。

司机见她没拿外套，有眼力劲说：“小姐是不方便吗？我可以帮小姐去拿。”

倒是个机灵会来事的，她点点头。

她扭头瞧后窗外，那两人还在说话，心想武叔什么时候这么能言善道了。

不多时司机过来，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恭敬地递给白亦行外套。

她侧身穿衣服戴面具之际，旁边一辆一模一样的黑车缓慢挪动，车内百无聊赖的男人朝这边看了眼。

白亦行说句：“走吧。”

车子七弯八绕，不过十分钟，山庄全貌出现在眼前。山庄主楼依山而建，外墙是磨砺灰败的石材，大门是厚重的黑铁铸造，上面镶嵌了许多工艺复杂的纹饰。庄严中带着压抑，直觉告诉她，她很不喜欢这个地方。

山顶云雾缭绕，阴冷寒凉。

她还没下车，就感觉到了，下意识地拢了拢单薄的外套。

车门打开，黑色的荷叶裙边被穿越夹缝的风吹得荡漾，微卷的长发掖在外套边缘，轻轻飘动。

男人女人们陆陆续续从车内下来，由穿着清凉的美女迎宾往里带。这里安保森严，寂静神秘，方才入口处还有告示牌拦路，看来鲜少有人往这边来。

进入山庄之后，却是另外一番景象：开阔的肥硕的草坪中央是一座雕刻精美的喷泉。侧面附楼建筑风格结合古典与现代，低调又奢华。高大拱形窗户用金边描摹，室内璀璨华灯映衬窗影微微掀动，似乎有人影在背后晃动。

发现大家都没有注意到，白亦行忍不住停下脚步瞧去，那人仿佛注意到她的目光，走得极快。

她走在最末尾，一眨眼的功夫，已落下队伍好大一截。她回神一瞬，一张银白色面具闪现在眼前。

吓了她一跳。

白亦行脚跟后退两步，外套都掉落在地面。她惊魂未定地打量眼前身形高大的男人。

这人短发湿亮，就好像山间云雾凝结成温润的水珠，在滋养他的发梢。薄唇紧抿，眼白皎皎，瞳仁在扩散后加速缩拢，似有急切过后的悻悻之意。

这只是她的猜测。

然男人却开口了：“你迷路了吗？”

是马来语。

嗓音醇厚迷人。

银白面具男化身绅士，主动弯腰捡起她身后的外套，拍了拍灰问：“听不懂马来语？”

白亦行仍旧是警惕地盯着他，没接话。

男人弯唇道：“跟你一样，我也是来参加生日宴的，跟你一样，走着走着也迷路了。”

这次是英语。

他绅士手递给她外套，白亦行接过说句：“谢谢。”

很意想不到的一句话，银白面具底下的眉毛挑动。

他又说：“不如我们一起作伴进去，小姐怎么称呼？”

白亦行嘴巴，身体的回应都是淡淡的，她并未回答：“我刚刚看到窗户那边有一个人鬼鬼祟祟的，你看见了吗？”

银白面具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瞧，只有孤寂的一片树影，道：“没有，你可能看错了。”

他下意识断定她的判断，见她仍然犹豫不决，银白面具男说起一个故事：“这位小姐有所不知，这里以前是赌场，后来有很多人输得赔不起，就从赌场顶楼跳了下去。此后便有游客在半夜经常听见男人或者女人凄厉的哭叫。还说总有一天会落得跟他们一样的下场，他们在阎王殿里等着这些赌鬼。”

白亦行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裹紧外套。

难怪上来的时候就觉得阴气十足。

她不管男人，急急忙忙继续往前走。

男人却不依不饶：“你别害怕。现在总理生日宴，阳气重，一冲，什么小鬼都不敢靠近山庄。”

白亦行侧头看他一眼，“你是怎么知道的？”

男人笑着反问：“你过来之前不做功课的吗？”

白亦行吃瘪，回视脚下鹅卵石路，心里却对这个男人的教育口吻感到不满。她抬起眼眸，男人匆忙狡黠的笑犹如一片薄薄的云雾，稍纵即逝。

她刚好捕捉到最末尾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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