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李承桢》
更深露重,万籁俱寂,却无一人成眠。三位汉家女子拭去泪痕,渐渐平复了心绪,将满腹辛酸娓娓道来。
“我们虽来自不同村落,倒也相隔不远。”自称方二娘的女子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话音里犹带着三分哽咽,却比另二人更显镇定。
她眸光忽而飘向锅中翻腾的沸水,眼底倏地掠过一抹惊悸之色,“原本一同被掳掠的女子,不止三人……”话音至此,竟似被那蒸腾的热气灼伤般戛然而止,只余下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未尽之言。
李承桢心中早有预料,目光不自觉地掠过羌渠人腰间悬挂的骨刀。那些不见了的女子,怕是早已化作羌渠人腹中之物
“今日得蒙两位恩公搭救,此恩此德,便是结草衔环也难报万一。”方二娘——正是方才险些遭辱的女子——领着其余二人盈盈下拜。
她眼角犹带泪痕,却已显出几分沉稳气度。正是她急中生智,教同伴们以污泥涂面,将容颜尽数遮掩,有多埋汰整多埋汰。此刻那张斑驳的脸上,唯有一双明眸灼灼如星。
此刻,她已然成为了三人的核心代言人。
谁说“长得丑”就不会被□□,先不说“丑”由谁定义,禽兽的道德价值观可不能用人的一套来衡量。
总有人天真地以为“相貌平庸”就能避开兽行,却不知施暴者眼中的猎物从来不分美丑。当兽性撕开道德的约束时,那些评判外貌的世俗标准不过是个可笑的笑话。
在扭曲的欲望面前,任何活生生的血肉都只是可供践踏的玩物……也不一定,有时候排气口也可能惨遭蹂躏。
“顺妞……”大牛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弯刀上的血痂,目光扫过那几个瑟瑟发抖的身影,“咱……不能撂下她们不管呐。”话尾的颤音暴露了他未说出口的顾虑——干粮、追兵、前路的凶险。
话他说得斩钉截铁,却仍不忘先瞥向李承桢的神色。说来也怪,这膀大腰圆的汉子,不知何时竟将瘦削如竹的李承桢当作了主心骨,一举一动都要先探她的意思。
“自然,”李承桢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人还是要送回去的,万一在路上又被羌渠人掳走,我们可就白忙活了。”她目光炯炯地看着三人,火光在她瞳孔中跳跃,显得格外明亮,“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事要做。”
三名汉人女子坐在地上,神色依旧惊恐不安。方二娘紧紧抓住衣袖,她的衣服是从羌渠人身上剥下来的,虽然带着难闻的气味,但至少还算保暖。
闻言,她抬起头,望着李承桢,眼中带着一丝迷茫和不安。
“恩公,”方二娘的嗓音细若蚊呐,一触即碎。她枯瘦的手指死死绞着粗糙的衣料,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喉头滚动了几下,才挤出后半句:“有何吩咐?”
李承桢环顾四周,地上全是羌渠人的尸体,她的眼神冰冷而坚定,仿佛这些尸体只是完成任务的工具。
“割下首级。”李承桢的话音似三九檐下冰棱,清冷透骨。那平淡的语调,倒像是在吩咐明日收割庄稼般寻常。
话音未落,方二娘身后两名女子顿时面如土色,踉跄着连退数步。其中年幼的那个更是双腿一软,险些跌坐在地——她们死死攥住彼此衣袖的指节都泛了白,眸中映着篝火,却只余一片惊惶的寒光。
“这、这如何使得……”那年长一些的女子结结巴巴地说道,瘦弱的肩膀剧烈颤抖着,嗓音里浸透了泪水的咸涩,“请,请恩公莫要为难我等。”她们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杀鸡已经是她们的极限,杀人……杀尸体,她们不敢。
李承桢眸光如刃,缓缓掠过三人面庞。“大郕律令载明——凡斩羌渠首级者,匹夫可领赏银五两,行伍之士加倍。”只要割下羌渠人的人头,就可领取一笔赏银。
方二娘倏然抬首,恰见月光为李承桢瘦削的轮廓镀上一层寒霜。这双眼睛——她心头猛然一颤——与方才温言安抚她们时判若两人,此刻竟似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待“赏银”二字入耳,她眼底的惧色渐渐沉淀,化作一片复杂的暗涌,连攥着衣角的指节都不自觉地松了几分。
“恩公此言……当真?”方二娘嗓音里带着细碎的颤音,像是秋叶拂过刀刃。她眼底燃起一簇希冀的火苗,却又被谨慎压得忽明忽暗。
不待李承桢作答,大牛已按捺不住抢道:“千真万确!”他蒲扇般的大手在空中划出银锭形状,“拎着这些腌臜货的脑袋往衙门一送,白花花的银子就到手啦!”那洪亮嗓门惊起林间宿鸟,扑棱棱掠过血色未干的战场。
那几两碎银自然填不平她们□□和心灵的创伤,可在这吃人的世道里,连痛楚都能称斤论两——既然横竖都要带着伤疤活下去,能攥住一点实在的补偿,总好过两手空空地咀嚼苦难。
方二娘三人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但隐约已经有些蠢蠢欲动。她们虽然渴望那笔赏银,但方二娘还是保持着谨慎:“可,这赏银应当归属二位,我等不能……”她虽然心中也想要赏银,但还是推拒,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夜风忽而掠过她泪痕斑驳的脸颊,仿佛将最后一丝混沌也撕得粉碎。方二娘顿觉眼前豁然开朗——被羌渠人所擒实属飞来横祸,她并非毫无戒心之人?此刻细看二人装束,竟是行伍打扮!她心头突地一跳:莫非这二人是逃兵,才要借她们之手去领赏银?指甲不觉又掐进掌心,面上却作婉拒状:“不若……”
“五五分成。”李承桢的声音不轻不重却似铁铸的秤砣,将众人心思都压得沉甸甸的,“我二人与你们三人,各取一半。”月光流过她微微上扬的下颌线,在颈侧投下一道不容置疑的阴影。
方二娘心头骤然一紧——那目光如封冻的湖面,分明不给半分转圜余地。她眼睫微颤,在李承桢纹丝不动的瞳孔里瞧见了自己的倒影,恍惚间竟像是被刀尖抵住了咽喉。
先前种种揣测,此刻倒在这铁铸般的凝视中得了印证。
但,五成赏银,这分明是极慷慨的分法。
方二娘悄悄打量着眼前二人:大牛正老实地擦拭刀刃,李承桢虽面色冷峻,眸中却无半分淫邪之意。
横竖自己这群弱女子,除却几副残破皮囊,还有甚么值得算计的?既得活命,又得分银,何必深究那军刀背后的故事。
夜风掠过她舒展的眉梢,将最后一丝疑虑也吹散了。
“这……”方二娘佯作踌躇,指尖在衣襟上绞出几道深痕,终是缓缓颔首:“恩公既如此说,妾身等自当从命。”
她转身揽住仍在发抖的同伴,压低的嗓音里带着蛊惑般的力度:“姐妹们且看——”失去一枚指甲的指尖指着羌渠人的尸体,“这些畜生活着时作恶,死了倒能替咱们换条活路。”
三名女子相视片刻,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看着那些怒睁的死人眼睛,恐惧犹在,却渐渐被某种更为炽热的情绪灼穿了:那是穷苦人嗅到铜钱腥气时,从骨髓里渗出来的狠劲——这竟是她们生平头一遭,能将白花花的官银实实在在地攥进手心。
李承桢从地上捡起一把弯刀,递给方二娘:“你先来。”方二娘接过弯刀,深吸一口气,缓缓走向最近的一具尸体。
方二娘立在羌渠人尸首前,手中弯刀映着月色不住轻颤。那张敷着泥垢的脸此刻惨白如纸,连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她虽是三女中的主心骨,此刻却连指尖都在发抖——刀刃几次将将触及颈骨,又惊弓之鸟般缩回。
夜风卷着血腥味扑来,她突然弯腰干呕,却只呕出满嘴酸苦的胆气。
“恩公……”方二娘喉头滚动,嗓音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非得、非得我们亲手……”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战栗,弯刀“当啷”一声砸在石头上。她仰起脸望向李承桢,湿漉漉的眼睛里盛满哀求,活像只被逼到悬崖边的母鹿。
李承桢双臂交叠,身形在月光下凝成一道铁铸般的剪影。“动手。”她声音不大,却似军鼓般震得人耳膜生疼,“若不想再做两脚羊,就先学会握紧屠刀。”
目光如淬火的钢针,直刺向方二娘手中颤抖的弯刀,“瞧——羌渠人的兵刃,现在正架在他们自己的脖子上。”她忽然俯身,冰凉的手指托起方二娘的下巴,“死人,比活着的畜生温顺多了。”
“顺妞,要不俺来……”大牛纯净的眼里满是恻隐。他瞥了眼女子们青白的脸色,心想自己手起刀落不过眨眼功夫,何苦逼着这些弱质女流沾血?
李承桢却轻轻摇头,月光在她眸中流转成温柔的波光。“二娘,”她忽然换了称呼,嗓音如化冻的春溪,“你比自个儿想的要勇敢得多。”
唇角那抹笑意既似母亲凝视蹒跚学步的婴孩,又像老兵看着新兵第一次握紧刀柄——世间最难的事,从来都是挥出第一刀的决心。
她指尖掠过方二娘发抖的手背,将羌渠弯刀稳稳按回她掌心。
这跟学骑自行车一个道理,蹬出第一脚时最害怕,等轮子转起来就轻松了。
方二娘掌心传来温热的触感,她猛地吸进一口带着血腥味的夜风。齿关咬得咯咯作响,竟将下唇咬出一排月牙形的血印。
“不过、不过是颗冬菘……”她喃喃自语,忽然想起去岁腊月挥刀砍向菜畦里冻硬的白菜时,也是这般又脆又闷的声响。手腕突然不再发抖,刀锋在月光下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
“呲!”一声闷响,弯刀砍在羌渠人的脖子上,却没有顺利地将头颅割下。方二娘的力气不够,人的颈椎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容易砍断。鲜血瞬间喷溅而出,溅在她的衣服上,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眼神中闪过一丝惊恐。
李承桢忽然抚掌轻笑,掌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很好,”她嗓音里竟带着几分欣慰,仿佛在夸赞初学女红的少女,“这头一刀最是难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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