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出差的周末，尤珊妮一大早就醒了，没什么胃口，空腹喝了杯黑咖啡，打开手机看了看，又烦躁地放下。

不想闷在酒店里，她简单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酒店步行不到五分钟的路程，就是WAN广场。

这个广场尤珊妮当然知道，是卓陆建筑今年刚完成的重点项目，当时的开幕酒会公司的老总也受邀前往了，回来后还大肆夸赞了一番。

今天她时间充裕，就打算自己来逛一逛。

但因为心情不佳，她逛得心不在焉。

手机响了，她满怀期待地一看，发现是家里的电话。

尤珊妮往前走两步，略显失落地接起来，靠在楼层中间的护栏上，和家人聊了几句。

话题无非就是围绕着和男朋友相处得如何，进展如何，什么时候将结婚这事正式提上日程等等。

最近家里每次打电话来都是这些话题，她不想让父母操心，总是敷衍地蒙混带过。

该怎么说呢。

在职场上，她果断干脆，雷厉风行，可在感情中，她优柔寡断，迟钝又内耗，职场上修炼的那一套功力完全派不上用场。

正在应付着电话那一端的家人时，尤珊妮透过玻璃护栏的空隙，在下面一层发现了个有点眼熟的面孔。

这人好像是昨天接待自己的那个……阮妍？

好巧，她是来逛街的吗？

尤珊妮看见她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还跟着一男一女。

三个人并肩走进一家服装店里。

尤珊妮没怎么在意，很快又将注意力放回电话上。

“知道了妈，我会照顾好自己，你和爸也要注意身体，嗯好……”

好不容易挂了电话，尤珊妮轻轻呼一口气。

不经意往下看了一眼后，她的视线有所停留。

刚才跟阮妍一起进去的那对男女，正站在服装店靠近门口的位置。

由于是透明的玻璃窗，尤珊妮能很清楚地看见店内的情景。

而她的目光之所以会停留在那对男女身上，是因为在挂电话前，她见他们俩人的动作很亲密，看起来就像是男女朋友。

但耐人寻味的是，在她挂完电话后，正好看见阮妍往他们的方向走来，这个时候，那对男女的状态马上就变得不一样了。

他们表现得不再亲密，甚至有意拉开了距离，反而是站到了男人身边的阮妍，和他的模样看起来更加亲近。

尤珊妮不由地微微皱眉，看了看阮妍和那个男人，再看看和男人疏远开来的另一个女人。

这么明显刻意地掩饰，任谁看见了，都能察觉出这对男女之间的端倪。

如果真是她想的那样，他们能在阮妍眼皮底下这么明目张胆的，说明平时私下里也没少有类似的小动作。

虽然和阮妍才刚开始接触，但尤珊妮感觉她是个挺机灵的女生，应该不至于……

片刻，她收回目光，觉得自己有点淡操心。

眼下自己还有一堆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烦，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事。

想到这，尤珊妮眼神暗下去，又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商场里闲逛，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手机，随即又失落地放下，显得有些心神不宁。

三天了，依然没有任何回音。

无数个电话打不通，一条条信息石沉大海，这已经不知是他们多少次冷战了。

不对，应该是他单方面对她的冷战。

她烦躁地将手机丢进包里，指尖触到万宝路冰凉光滑的外盒，想了想，又忍住了。

他不喜欢她抽烟，所以她戒了。

尤珊妮还是不争气地将手机举起来，重新按出那个始终没有回应的号码。

这三天，不是被挂断，就是无人接听，要不就是不在服务区。

这回又是被挂断。

她挫败地垂下胳膊。

无处发泄的怨气中，居然还透出一丝麻木。

好好的一段恋爱，怎么谈得好似让人千疮百孔呢。

心情不好，一个人闲逛也感觉闷，尤珊妮踩下手扶电梯，准备回酒店休息。

电梯一点点下滑，她往某个不起眼的方向随意一瞥，移开的视线顿了顿，随即又迅速转回去，瞪大瞳孔，不停确认了一遍又一遍。

那个在珠宝店门口熟悉的身影，让她不可置信到认为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因为他的身边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待尤珊妮从瞬间的懵糟中，忽然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已经从电梯抵达了地面。

那个不接她电话，不回她信息，将她的烦躁焦灼，不安示弱统统丢掷进冰窖置之不理的男人，此时正悠闲地出现在这座城市里，身边带着个身姿曼妙的女人，俩人举止亲密。

一瞬间，脑子嗡嗡作响，愤怒，怨恨，狼狈，屈辱等一系列复杂情绪，交织缠绕，如同一群来势汹汹的马蜂，将她蛰得体无完肤。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着发软的腿走过去的，默默出现在男人的身后，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杨昊。”

毫无防备的男人转过身来，轻松的表情在看清来人后，霎时凝固住了。

“珊妮……你……怎么在这儿？”

他脸上的惊愕在此时看起来尤为讽刺。

尤珊妮没回答他的话，而是把目光转向他身边穿雪纺裙的女人，语气听起来依然平静：“这个人是谁？”

杨昊的脸色很不自然，她身边的女人一看气氛不对劲，一下子明白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下意识往后退了退，表情带着尴尬和躲闪。

尤珊妮只觉得浑身血液控制不住地突突往上涌，她极力压抑着颤抖的嗓音：“我问你话呢杨昊。”

杨昊不想在公共场合引人注目，又打算如往常那样敷衍过去，伸手拉了拉尤珊妮的胳膊：“你别闹，有什么事等回去再……”

“我问你这个女人是谁！”尤珊妮用力甩掉他的手，忽然情绪爆发，“这三天你故意冷落我，就是在陪她对不对？你们背着我什么时候勾搭在一起的？要不是被我撞见，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激烈的闹声让越来越多人往这边看，珠宝店的店员怕事态升级，赶紧上前劝架。

成为被众人围观的对象，还是这种形象，杨昊觉得难堪至极，随后恼羞成怒：“够了，你在这发的什么疯？”

他整理着被抓皱的的衬衫衣领，“什么勾搭？你别胡说八道，这是我同事，这次跟我一起来出差的！”

“你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跟个泼妇一样，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你控制欲这么强，谁受得了你？这次居然还故意偷偷跟着我一直跟到c市来，你的行为真的很可怕！”

……

这一顿劈天盖地的呵斥，让尤珊妮有些招架不住，她只能先抓住关键词解释：“我不是跟着你来的，我也是来工作……”

杨昊却没给她解释的机会，继续输出：“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让人窒息，平时这样也就算了，我忍了，但是现在你已经严重影响到我的工作！”

周遭看热闹的人三五成群，时不时对尤珊妮指指点点。

她的大脑还是懵的，没清醒，短时间内情绪的剧烈起伏，使她暂时丧失了语言表达能力，不知要怎么证明自己并不是像他说的那样在无理取闹，只能笨拙而茫然地站在那里，无所适从。

这个时候，人群里忽然想起了一个声音。

“尤经理，原来你在这儿啊！”

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人跑到尤珊妮面前：“我刚去给你买咖啡了，二楼没有你爱喝的口味，所以我跑到商场楼下去买了。”

尤珊妮仍然呆呆的，没有反应过来，任由面前的人拉起自己的手。

阮妍看也没看那个男人一眼，就这么拉着尤珊妮，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穿过。

将她从一团乌七八糟的混沌黑暗中，很酷的，干脆利落地拽了出去。

……

周末的户外总是热闹，商场门口有许多儿童娱乐设施，家长们带着小孩来回穿梭，大家跑着叫着，嬉笑声响成一片。

商场一楼的星巴克，尤珊妮表情空洞地望着玻璃窗外热闹的人群发呆。

他们看起来可真快乐啊。

阮妍一直陪她坐着，也呆呆地看着窗外，没有说话。

还是尤珊妮率先打破了沉默。

“刚才的事谢谢你。”

“没事，不客气。”阮妍耸耸肩。

没有尴尬的客套，也没有不自然的小心翼翼，阮妍的态度令尤珊妮有些意外，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氛围让她更加自在轻松，至少自己在阮妍面前不会觉得难堪。

但为了缓解气氛，也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还是另找了个话题。

“真巧，周末在商场也能碰见。”

见尤珊妮的视线落向放在窗边的那几只购物袋上，阮妍回道：“哦，正好无聊，就出来逛逛。”

“我刚才在三楼看到你了，你身边还有别人。”尤珊妮喝了一口咖啡。

阮妍点头：“嗯，我和我男朋友，还有一个……我们的女性朋友。”

果然，尤珊妮的直觉没错，但她不知要怎么说。

“只是女性朋友而已吗？”她顿了顿，“我以为是你男朋友的亲戚，妹妹或者姐姐之类的。”

阮妍笑了笑：“我们三个以前是同学。”

尤珊妮旁敲侧击：“难怪，我看你男朋友跟她关系挺好的样子。”

“是呀，”阮妍用吸管搅动着咖啡杯底的冰块，“他们俩关系一直都很好。”

尤珊妮语塞了两秒，看这样子她还毫无察觉？

这超强钝感令尤珊妮有些无奈。

“在我看来，男女之间没有不掺任何杂质的纯友谊，就算有，那样的例外也不会出现在我们身上。”

“是吗？”阮妍忽然想到了一个人，若有所思。

见阮妍这副不怎么走心的样子，尤珊妮真替她着急。

或许是自己刚刚经历了一场撕破脸的背叛，平时很少干涉别人感情的尤珊妮，忍不住掏心掏肺。

“不要太相信男人，我就是最好的例子，曾经我以为坚不可摧的一切，到头来却成了一个狠狠打我脸的笑话。”

尤珊妮把自己血淋淋的伤口撕开来，就为了特意提醒她，这是阮妍没想到的。

在意外的同时，她心里还是有点感动。

“我也不怕你认为我是不是在故意挑拨你和男朋友的关系，就算你生气，我也还是要提醒你，有时候，不要对身边的人太过信任，除了家人之外的任何人都需要保持警惕。”

阮妍将手放到桌子上：“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尤经理。”

尤珊妮一开始觉得，她可能只是形式上道个谢，并没有完全理解自己的意思，刚想继续说些什么，但是抬头对上她的眼睛，涌到嘴边的话忽然又停住了。

阮妍的眼神坚定有力，明镜一般，有股洞若观火的透彻。

下一秒尤珊妮就恍然。

或许她早就已经知道了。

有些事，点到为止。

尤珊妮笑了笑，重新将目光放至窗外。

天边霞光微露，很快就被成团阴云覆盖，浑浊而暗淡。

多像她此刻糟糕的心情。

*

晚上难得清闲，陆沛时在家中收拾整理老旧物件。

这栋宅子当初是陆沛时的外公送给女儿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陆沛时小时候的暑假，沈清菱经常会带他来这里小住一段时间。

她过世后，宅子空了好多年，虽然平时定期都会有专人过来打理，但与周围那些气派光鲜的府邸相比，这里还是显得陈旧许多。

陆沛时却觉得，宅子里的每一道陈年旧痕，都显得格外温馨美好，这些斑驳印迹是系住他童年回忆的柔软绸带，也是他内心深处最珍贵的宝藏。

二楼这间卧房是沈清菱生前住的。

陆沛时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镶嵌着玻璃的小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些沈清菱的零碎物品，几张微微泛黄的照片引起他的注意。

他小心拾起来一张张翻阅。

照片里都是沈清菱年轻时的模样，每一张她都笑得很开心，肆意，洒脱，无拘无束，眼角眉梢洋溢着止不住的明媚。

原来青春时期的她那么快乐。

他的目光在一张合影上驻留稍许。

沈清菱勾着一个年轻女人的手，笑嘻嘻地看向镜头。

年轻女人穿着一件收腰的驼色长风衣，笑得温温柔柔，一双圆润的杏眼如秋水般清澈。

在她脸上，一下子就看到了那个人的影子。

这个就是阮妍的妈妈吧。

两个人的眉眼几乎如出一辙。

陆沛时依稀记得沈清菱曾提起过，从前她与阮妍的妈妈是好朋友。

继续往下翻，陆沛时的动作顿了顿。

照片里沈清菱与一个男人并肩站在一起，两人的动作倒是平常，只是从神情看起来，他们似乎关系很不错的样子。

照片的背面，是略微模糊的用钢笔记录的娟秀字迹——

1996，5，11

北杳村

又是这个地方。

陆沛时默默将照片放下来，凝结的眉许久也没有松开。

……

*

周一早上，尤珊妮来到卓陆。

她一身衬衫短裙，妆容精致，走路带风，烫成波浪的鬈发光滑蓬松，弧度漂亮。

一晚上过去，她又重新容光焕发。

经过阮妍的工位时，尤珊妮看了她一眼，原本凌厉的眼神，柔软下来一些。

虽然没有说话，但阮妍知道，尤珊妮是在冲自己打招呼。

她也不扭捏，露出自己招牌式的笑脸：“尤经理，早上好。”

会议室里，方源代表团队，向尤珊妮讲解着修改过的设计方案。

阮妍坐在陆沛时身边，认真做着会议记录。

这算是她来到卓陆后，领到的第一个比较像样的工作任务。

虽然她态度认真，但由于缺乏经验，导致她记录得磕磕绊绊，好几次都跟不上节奏。

方源做完方案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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