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依旧发着呆，不过是藏在布巾下的双眼睁得更大了。

这地方虽不够宽敞，倒是还算够高，芦苇站起身大步走到少年身旁，蹲了下来。

她伸手碰了碰少年头顶的两个布包，道：“你是不是还不会说人话？”

末了，她满眼心疼道：“点头和摇头总该会的啊？往日里都知道‘哼哼’的，今天是怎么呢？”

仔细查看了那两个大包，她疑惑道：“鹿角断了，难道会伤了脑子？”

少年蓦地一震，仰头盯着芦苇，虚弱道：“你…你不怕妖吗？”

芦苇怔了怔，退回身，眨着双眼，道：“你会说人话？”

少年咳了几声，强调道：“我是妖。”

芦苇担忧中带了几分喜色，拿走少年手中的布条，道：“麋鹿做了妖就能讲人话了吗？”

少年点点头，道：“能化人形，自然能说人话。”

芦苇再次问道：“你是…我的小鹿吗？”

百日陪伴，她为小鹿疗伤，早潜意识地把小鹿当做自己的了。

少年柔顺道：“嗯，我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芦苇直接命令道：“你不要动了，口子这般大，不用药包扎，你会死的。”

语毕，从怀中掏出了一只瓶子，她不征得小鹿同意，便抽了一根布巾，捂住了小鹿胸膛上的爪痕，拇指推掉瓶口的塞子，把药粉敷了在小鹿的伤口上。

小心翼翼，小心谨慎。

小鹿呆愣在原地，配合地收起长腿长手，让芦苇更方便地为他疗伤。

芦苇满意道：“变成人了真好，更知道听话了。”

不多时，横七竖八，小鹿整个上半身，因为猛虎抓痕太多，薄薄地绑满了白色布巾。

芦苇捧起小鹿的脑袋，叮嘱道：“乖一点哈，我要开始解这里的布巾了，得看看你脸上和头上的伤口。”

小鹿一动不动，担心芦苇两只手不够忙活，特意曲起双腿，让芦苇可以把胳膊肘支撑在他腿上。

一层…

一层…

再一层。

除了头顶的两个包，整个少年面容，展露在芦苇面前。

芦苇盯着小鹿扑闪扑闪的眼睛，出神道：“真好看，像是夜幕里盛了好多星星…”

小鹿没有躲避，真诚道：“我的眼睛只有黑仁，那些星星，是因为你在里面。”

闻言，芦苇忽地有点紧张，双手出了不少汗。

又因为小鹿脸上流了不少血，她猛然透过血层，感觉到两人肌肤相接之处，又湿又热，慌张躲避，却是没了支撑，一个踉跄，整个人跌进了小鹿的怀中。

一男一女抱在一起，实在不成体统，若是正常人，都合该会双双跳了起来。

芦苇因这一状况，早已丢了魂。

而小鹿是妖，不是人，虽然怀中有一团柔软，叫他鹿心加速跳动，但芦苇让他不要动，他便立马调整，让整个身体就一直保持着那份姿势。

芦苇的双手有些不自然，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时候，小鹿一把握住了芦苇的两只手。

芦苇惊道：“你…”

小鹿道：“我只动手。”

芦苇一怔，只见对方捡起旁边干净的布巾，一丝不苟，认真为她擦拭手心。

等到她手心重新变干，小鹿垂头看来，道：“舒服了吗？”

原来，小鹿察觉到脸上那双手的异常了。

吞咽一口，芦苇从小鹿怀里爬了出去，赧然道：“你也不…不要动手。”

小鹿顿了顿，放下了手，没了布巾遮面，他委屈的神情，一览无遗。

芦苇心头一颤，赶紧解释道：“我不是责怪你，我是女子，你现在化作男子，我们不能这般亲密…”

与此同时，她一边擦拭小鹿脸上的血迹，一边用两指沾药，为小鹿疗愈伤口。

思忖了片刻，小鹿不敢动作，只睁着大眼，看着芦苇那双手，道：“你们人不是有一句话，叫礼尚往来吗？是你先碰的我身子，我的脸，落进我的怀中，我只是替你擦手，这样也不可以吗？”

芦苇：“…”

沾了药的手指，停留在小鹿面颊，抹也不是，离也不是。

双面飞红，她支吾道：“小鹿，你多大了？”

小鹿道：“五百一十七岁。”

芦苇错愕道：“这么老？”

小鹿认真道：“不老，妖从有意识开始算年岁，我记事以来，作为鹿就活了五百年，可以化人形后，也才十七年，同千年万年的大妖相比，我不老的。”

芦苇愣了须臾，“噗嗤”一声，大笑道：“原来才十七岁啊…哈哈哈哈哈。”

手下终于开始继续抹药，她道：“我马上十八了，做人的话，算起来我比你年长，你得叫我一声姐姐呢。”

“姐姐。”

芦苇笑意不停，忧愁之色渐去，小鹿见她听了这称呼，人明朗了不少，讨好似的，他一声又一声地叫道：“姐姐…姐姐，姐姐…姐姐…”

芦苇连忙道：“好了好了，别闹了。”

脸上血迹多，伤口却是不多也不大，她抹完药，道：“小鹿，你脸上不用绷布巾，口子敞开，还能好得更快。”

小鹿道：“不行，他们说我们做妖的，一定要注意这张脸，不然以后配不到好母兽。”

芦苇捧起他的脸，故意放大动作，左看看，右瞧瞧，道：“这点伤口，不妨碍小鹿的盛世美颜，听姐姐的话，不包，好吗？”

小鹿心跳一滞，点点头道：“好。”

接下来，就只剩头顶的两个大包了。

芦苇有些为难道：“这是你的角？”

小鹿摇头道：“我的角断了，我没有角了。”

芦苇想起猛虎身上的鹿角，伤心道：“对不起…”

小鹿道：“姐姐不用道歉，鹿角本就是要用在战场上，打败敌人，守护领地，保卫身后之人。”

组织着语言，仿佛在想用什么词更能表明心意，他半晌才继续道：“物尽其用，不算浪费，我只是没想到会来的这般快…”

芦苇道：“谢谢…你的鹿角，我洗干净放在家里了，要不给你送…”

小鹿害羞地摆手道：“送出去了，就不能拿回来了。”

叹了一口气，他懵懂的面容，故作深沉，整个人看起来都成熟了一些。

半晌，他说起了另一个话题，道：“我没有找到心爱的伴侣，她也没有见过我的初生鹿角，这是鹿妖用来定情的唯一信物，我以后恐怕会很难找到母兽了。哎…算了，姐姐都愿意为我烧一百炷香，让我变得如此强壮，我为姐姐断角，礼尚往来嘛。”

芦苇一羞一愣一惊，可她毕竟不是母兽，不能以身相许，不得不转换思维，蓦地生出做对方姐姐的想法，打算为他分担一份愁虑，关心道：“以后还会长吗？”

小鹿点头道：“会。不过要等很久。”

顿了，他又道：“也不是，我们妖能修炼，如果法力大增，也是能很快长出来的。”

芦苇道：“真的？”

戳了戳小鹿头顶上的两个包，她疑惑道：“那…你为什么要包起来？”

小鹿嘟囔道：“那是我给自己绑的布角，布太软了，只能团成两个包子。”

芦苇想了一会儿，道：“你现在没了角，要不就先做一段时间的人吧，我来想办法，帮你增加法力，帮你长出角。”

小鹿没有一点犹豫，点点头，大眼眨眨，紧盯眼前人，盛满星光，道：“好，都听姐姐的。”

至此以后，这片山中，少了一头懵懂的麋鹿，多了一名跟在芦苇身后，四处奔走的温顺少年。

芦苇依照她的诺言，下山后，便大肆宣扬，此地山洞中“神明”如何厉害，以及百注香火就可以换一个愿望成真。

因为猛虎之事在前，这法子也算奏效。

没过多久，香火越来越旺。

渐渐地，为了鹿角，二人也走得更近了。

小鹿不仅恢复了身体，鹿角也在一年之内就长了出来。

芦苇安心了不少，二人本该就此分道而行，却因为小鹿的主动，和芦苇心中的渐渐生出的一份贪念，二人便就这么继续相处了下去。

四五年之后，小鹿开始变得越来越深沉，时常羡慕芦苇是人，奶呼呼的一副少年摸样，偶尔会不经意地漏出利爪。

小鹿对芦苇抱怨妖容长得缓慢，也总喜欢藏起自己的鹿角，若不是芦苇央求，他大多时候，别说是真身，就是鹿角，也只在独处，或芦苇烦闷的时候，露出来给芦苇瞧，只为哄芦苇开心。

断过一次的鹿角，不似第一次的好看，开散成树杈模样，纷繁复杂，壮而雄硕，总感觉带着一点尘世的风俗。

小鹿不愿意露角，就寻不到伴侣，亦发展不出子嗣。

虽说他很年轻，但麋鹿一类，很少有像他一般，一直独行的。

时间越久，二人之间的氛围，越发微妙不可言喻。

芦苇当然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是以，除了祈愿相关的事，她会时不时与小鹿保持距离。

小鹿却相反，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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