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金鸡骚扰，二人继续赶路。

想起裴烨的手稿，和命格簿子中的内容，她转而问道：“我记得你是因为从他这里得到了名字，才在高兴之余，放过了他，你现在这是什么意思？”

亓官纠正道：“我只得到了姓，我没有名字。”

顿了顿，可能是聊得多了，又在走马灯前经历一遭，他此刻有些动容，道：“我这种人，有没有旁物傍身，又有何关系呢？我也是人，行恶也是为了做人，至于‘亓官’二字，不止是姓…”

不止是姓？

经他一提醒，第五茗双眸瞪大，诧异心道：对！‘亓官’二字，不止是姓！！

亓官从裴烨这里得到的所有东西，也不单纯是“东西”，都是他二人的羁绊！

世间万物的存在，除了自身那份道理，还有为他人他事而留的意义，可视为命事中，牵连之人的束缚。

而束缚一断，二人形同陌路。

瞬间解开了心中疑惑，第五茗惊喜有余。

初听亓官提及裴烨命格簿子出现的时间节点，她总觉得从裴烨角度来说，太早了，第一次作恶杀人，怎么写，都合该是偶然被撞见，不能是亓官事先预谋，不然，亓官图什么呢？

图被发现？

图命丧雨夜？

图多杀一人？

显然不是…

他图的是裴烨。

一直以来，不是裴烨在强拉了亓官进入自己的一生，是亓官，是他臣服于石妖之时，也在尽力靠近裴烨。

所有的抉择，并不难选，一早亓官就定好了。

第五茗慨然道：“原来那些都是你的理由。”

“是你给自己的理由，是你迷障石妖的理由。”

“裴烨看见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已经先他一步，在入平凉郡之时，就看见了他？”

“你看见了，除开那六字命事外，你心中所祈盼的东西，对吗？”

亓官答非所问，只缓缓道：“裴烨不能死，我死不足惜。”

正常来说，羁绊的两人，命格簿子中，当相互记录有对方的命事，却因为亓官的命事有异，独留那六字，所以，没人知道，亓官是什么时候开始注意到了裴烨。

从头到尾，都只看到裴烨是如何一步一步，把亓官拉进了自己的生活中。

甚至于，这一路，亓官所说的，都不算是真正的命事，是亓官故意在忽略他自己那一部分，他延续裴烨命格簿子中所设定的环节，他换了一种方式，描绘出的、不存在的一本「裴烨」命格簿子。

第五茗猜测所有亓官得到的东西，皆来自于裴烨，万般皆因…亓官想靠近裴烨，学着裴烨做人。

不由命事终定一生，是亓官恶心愿从善。

静默不语，眼见金鸡山都要走完了。

第五茗叹道：“你双手未沾血该多好…”

闻言，亓官忽地阴狠道：“那些人，虽能成仕，却不见得能抵一人，留着也是臭虫，同我一样，死不足惜。”

第五茗咋舌道：“你能光凭肉眼见他人命局？”

亓官不答她，难得一见，欣然笑了起来。

这笑容，第五茗没见过，可冥界地府的鬼差见过太多了。

经过他二人身旁的鬼差，瞧见一只小鬼，笑得那般高傲，又扫到站于其身旁的第五茗，纷纷在通冥牌烧起鬼火：遭了！遭了！！！又下来了一尊大神！！

第五茗凑巧一只手正握在通冥牌上，听到了他们吐槽她过往在地府司命的行径，又接着抱怨亓官。

她一怔，打量起亓官那一双眼睛，可惜道：“天妒英才，尔乃司命俊杰，奈何啊…我等无福，事至无可挽回，方与尔相识。”

心中，她却是也跟着那些烧鬼火的鬼差一样，抱怨了一句：太高傲了！竟是因为知晓自己命中最后一结局，所以才走得这样坦然。

我好歹不是司命，也是一鬼差吧！太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亓官愣了愣，不知第五茗为什么要说这一句话，知道此行是去赴死，懒得想那么多，瞬间被前方的景象吸引了注意力，抬手指着人影涌涌的野鬼村，道：“真热闹。”

转而，他道：“我的故事只有这么多了，鬼差大人，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第五茗不甘心道：“交易！我同你交易，你告诉我，那些你一生里，被命格簿子所遗漏的故事，我允你一诺。”

亓官摇头拒绝道：“太贪心了不好，现下已足够。”

和当年的第五茗简直一模一样！

须臾，亓官见第五茗有些发愣，对着第五茗一拜，道：“劳烦鬼差大人，送我上路。”

第五茗不愿放弃，正想接着商量，那厢，亓官已经没等她，借着裴烨赠与他的“解愿之力”，抬步独自走向那鬼潮涌涌的野鬼村。

他眸中带光，远处似有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领着他，无畏向前。

亓官犯大罪，没有走左腿子道的资格，入野鬼村后，他便拒人于千里之外，闭嘴不言，静静聆听那份热闹气息。

第五茗啰嗦地劝了一阵，见他意志坚定，认定了他自己看见的结局，只好到此为止，领着他，专心入鬼门关。

进入右腿子道没多久，第五茗忽然站在一座空荡荡的木桩前发愣，亓官走了有两丈，见人没跟来，无奈停在原地等候，隔着穿行而过的小鬼，沿着第五茗的视线，他打量起地上的一堆竹签。

眉头一蹙，他浅浅叹了一声。

一炷香的时间，第五茗终于回了神，五官皱成一块，追了上来，道：“走吧。”

亓官张了张嘴，最后还是忍了下来，二人继续向前而去。

直到出了右腿子道，踏上那片虚无之境，二人走在了悬水流萤的透明蜿蜒桥中，第五茗举起手，指向前方的「迷魂店」，道：“你眼中，它是什么模样？”

亓官道：“木棚土碗。”

第五茗道：“你瞧瞧我，你觉得我该看见什么？”

亓官依言照做，道：“木棚土碗。”

第五茗长长叹了一口气。

亓官见状，道：“我并没有鬼差大人口中的能力，刚才妄言…”

“金屋玉碗…”

第五茗打断他，道：“我不该看见才对。”

似乎她不怕亓官泄密一样，自顾自地，她道：“若亲近之人，已入险局，做了不该做的事，可还能解？”

走到木棚前，亓官端起第一只碗，一口饮下，面容阴沉道：“如她所算，你真的问我了。”

第五茗一震，道：“她？石妖？”

亓官点了点头，饮下第二碗，眉头轻轻地拧了拧。

第五茗道：“交易还没有结束？”

亓官再饮下一碗，摇头道：“不是交易。”

“她插手了你的事，你应该知晓的吧？”

第五茗颔首道：“嗯，在裴烨之前，她便烧血香，引我进了另一名凡人的命事。”

说到这里，她恍然大悟，亓官留在裴烨身边，亦是在保护裴烨命数不受石妖所用。

亓官道：“你不向我寻问，她说的这一话，我就不用转告给你…”

又饮下一碗，他抿了抿双唇，继续道：“她说，要我以自身之言，告诫你，该为自己的命事写结局了。”

话说完，他眯起眼睛，再喝下一碗，大喘气，散出嘴里的味道。

第五茗踟蹰道：“你为什么不按她说的话做？”

亓官半睁的眼睛，漏出几分阴鸷的恶意，道：“阿兄审我一案，顺利告捷，他会留任京都，石妖找不上他了，我何必要听她的话。”

第五茗道：“那你觉得呢？”

亓官怔愣道：“我？”

再端一碗，诧异地回味嘴中过于正常的味道，他呢喃道：“我没听她的，却也听她的了。”

第五茗明白，他口中所说的“没听”是指他拉裴烨入局，圆满自己一生，而那“听”了的，是他愿意接受为恶，不得善了。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第五茗轻轻笑了起来，道：“我真是糊涂了，怎么会问你这只恶鬼，你这点才能，怎可和我堪比，至于那石妖，话太多了，比我还能唠叨，真叫人嫌。”

亓官喝下最后一碗，听出她的意思，提醒道：“据我所知，有一名仙君这些年一直在追捕她，最近这一两年，她还招惹了一只书妖，这二人，你都可以问寻了问问，估计能帮你早点找到她。”

第五茗笑道：“你不作恶，还真是个不错的小鬼。”

亓官一愣，思忖片刻，只觉第五茗这不是说的废话嘛。

白眼一翻，他又独自先动身，往前而去，道：“走吧，还有好长一段路呢。”

这回，二人都安静了下来，缄口藏舌，默默走向鬼门关。

一路偶遇的鬼差，难得见第五茗这幅模样，又在通冥牌内烧起了鬼火：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上君到京都当差，舌头叫人摘了，一路都没说话！！！

流言越穿越奇怪，当第五茗和亓官走到鬼门关前时，贺仁、叶清霖、雨无伤，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三人，在鬼门关前等着。

贺仁全副阎罗装束，打头而立，鬼面微垂，道：“帝君早早送了信来，叫本君接上君一程，上君走得可真慢…”

第五茗一怔，神情浮出几丝羞愧。

那厢，雨无伤不顾周遭小鬼和牛头马面的异样眼光，哭哭唧唧，眼泪不见一滴，捧出一摞瓶瓶罐罐，道：“我听说你被摘了舌头，特地来给你送药…”

贺仁轻咳道：“孟婆！你能正经点吗？”

雨无伤看看第五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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