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年六月初八，朝鲜全罗道南方海域。

一场暴风雨过后，天空澄澈如同一颗蓝宝石，太阳大放光明，仿佛要将世间的一切晦暗驱逐。

但何起蛟的船队却遭遇了极大的打击。

在明人、朝鲜人、满洲人看来无比庞大的珠池号，也被风暴摧毁了一根桅杆，原本威武的船舰如今狼狈不堪，破破烂烂像是一艘将沉的船。

珠池号好歹是“将沉”，沈世魁“借出”的六艘船中，一艘已在风暴中沉入海底，一艘正在他们的注视中缓缓沉没。

这支看似强大的船队，面对自然的伟力，仍旧不堪一击。

何起蛟面色不虞，身旁的萧游在海风中舒展着身体，“看来，年初乘黑潮而上，是我们运气太好了。”

何起蛟默然。

他当时选择闯入黑潮，不单是因为郑芝龙的追捕，更因为他发现他们很可能不能及时赶到皮岛。

若是再来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选择冒险。

放弃已经成熟的航路和航行时间，忤逆自然规律，需要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很不划算。

他们不可能每次都有好运气。

这时甲板上一阵喧哗，主桅杆上的哨兵兴奋地挥舞着旗帜，何起蛟不禁露出笑容——

济州岛快要到了。

不多时，朝鲜京畿道水使罗德宪从艉舱出来，他的面色发白，似乎尚未从风暴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船舷之外，大海之中，一条狭长的绿色尤为打眼。

绿意中伫立在云雾中的黑色山影，亦令人遐想它的雄伟身姿。

“两位将军。”

罗德宪的汉话说得不错，但是大明官话，何起蛟、萧游与他交流月余，方才不需通事。

“济州深受倭害，岛上水师或有过激反应，还请两位担待，先送余上岸。”

萧游笑道，“罗水使放心，这点‘礼节’我们还是明白的。何况，我们岂能不给罗水使面子？”

罗德宪苦笑着道，“劝谏大王照倭人例，借济州及东莱一隅给汝等建商馆，余不知是对是错……”

“自然是对！”萧游直接抢过话头说道，“于私，罗水使看得明明白白，贵国水师经胡乱和皮岛之战后损失极大，阻拦不了我们的船，何苦平白让臣民遭殃？

“于公，我大明多一处海外水寨，便多一分击败东虏的希望。罗水使去岁为春信使，在奴酋僭号称帝时不跪不拜，这等忠义之士，定是深知攘夷大义！”

罗德宪苦闷之色更深，连东江镇都不见有牵制消灭胡虏的希望，这处距离辽东上千里的“水寨”又有何用？

唯一用处，便是方便东江镇走私日朝两国。

何况，这些奇怪的人当真是大明官兵吗？

他心中长叹，如今只能将这些人当做大明官兵了。

哪怕真出了事，济州远在海外，不会造成太大影响。且此处距东江镇极为遥远，也方便他们瞒着胡虏和东江镇，在必要时候处理掉这些人。

罗德宪嘱咐完何起蛟、萧游两人不要与济州水师起冲突，便又回了艉舱。

何起蛟盯着他的背影看，低声道，“那些银子……”

萧游讥笑道，“全收了。”

何起蛟松了口气，“那便好。若按与朝鲜国王的约定，只租借济州西南部的那一小块地方，还需经批准后才能出境，实在太不方便。”

说着，他又摇了摇头，“我原以为，他不会收的……”

“怎么，忠义之士便不能贪钱了？这是两回事！”萧游嗤笑道，“而且，谁晓得这人是不是为了搏名声？要是奴酋真斩了他，不敢想朝鲜会将他尊为何等人物！”

何起蛟沉默一阵，又转身看向济州岛，任海风将他脸上的忧愁吹散。

“也罢，他是不是忠义之士与我们无关，只要是我们的‘朋友’便够了。希望济州的那位牧使成夏宗，也会是我们的‘朋友’。”

成夏宗会不会是他们的“朋友”尚且未知，但他们很快发现，济州的士卒确为他们的“朋友”——

一直到珠池号抵近朝天镇的港口，黑烟才冲天而起，向济州牧报告敌人的到来。

士卒躲在镇城里，水师不敢出港口，何起蛟很顺利地将罗德宪送上了岸。

确定罗德宪安全上岸，萧游仍止不住地笑，“罗德宪这厮还怕我们激怒济州水师，谁晓得这些孬种根本不敢与我们为敌！

“要我说，干脆将这座济州岛拿下算了，隔着这么远，朝鲜还真不一定能收回。”

何起蛟无奈道，“萧团长，且不说我们两三百人如何治理这座济州岛，惹恼了朝鲜，我们还怎么赚钱？”

萧游叹了口气，“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何起蛟不由失笑，要是让亚圣知道他的话用在这等逐利之言上，不知会作何感想。

是不是也会像那些士绅们说“道德沦丧”？

罗德宪两日未归，以致萧游怀疑罗德宪在与成夏宗密谋消灭他们，差点便要亲自上岸去“讨要说法”，何起蛟以修缮船只尚需时间为由暂时劝住了。

第三日罗德宪终于返回珠池号，并带上了成夏宗一位亲随。

亲随一上船便道，“请天使速去大静。”

萧游听了通事翻译，撇了撇嘴，“这破地方，我还不想待呢！”

说是这么说，该给的银子还是给了成夏宗亲随，包括给成夏宗的那份。

看亲随那目瞪口呆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何起蛟都怀疑此人会不会独吞了。

船队再次启航，这次贴着济州岛的海岸线行驶，再无什么意外。

济州岛上建有“三邑九镇二十五烽燧三十八烟台”，专防海上盗贼，但似乎与大明的卫所一样，军备废弛了。

自九镇之一的朝天镇驶向西南，不算临近朝天镇的济州城和不在海边的大静城，也有涯月镇、明月镇、遮归镇、摩瑟镇等四座镇城。

可面对珠池号，镇城将士要么毫无反应，要么龟缩在陆上。

成夏宗亲随都有些看不下去了，“倭寇多劫掠岛东旌义县地，岛西士卒不免有些懈怠了。”

萧游倒是笑得很开心——

这济州岛的士卒越废物，于他们而言自然越有好处。

珠池号最终停泊在摩瑟镇近海，倒不是担心进入摩瑟镇港口会有危险，单纯是简陋得几乎可称纯天然的摩瑟镇港口尚不能停靠珠池号这样的大船。

次日，大静县监出现在摩瑟镇城，他面对京畿来的大官和牧使的亲随，显得胆怯而又不安。

他不能理解上国的天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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